第十二話 清涼五台 五

「有了這個線索,接下去就好辦多了。」即便沉著如安清夜,此刻也忍不住帶了淡淡的喜色,「不知道這五台山大大小小這麼多寺廟,哪尊文殊菩薩的長劍才是漢明帝時兩位高僧帶來的。」

明知道要找到那件法器也是件極端困難的事,可是此刻也不足為懼了——畢竟比起剛來時的一頭霧水,現在已經有了明確的方向。

儘管如此,彌川卻有些開心不起來——她總覺得,他們這樣找到寫字崖,未免也太過順利和巧合了。不過,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她轉而說了一些題外話:「安清夜,你還記得穆棱這一世找到的那個女孩叫什麼嗎?」

「淮笙吧,喬淮笙?」安清夜怔了怔,卻條件反射般地回答。

「對……我忽然有點想不起來了。」彌川笑了笑,「還有,在天門山的時候,小淘仔第一次出現,長得什麼樣?」

「是一隻小土狗吧?」安清夜唇角的笑意柔和,「大晚上的,怎麼忽然問我這些?」

彌川眉眼彎彎,看不出什麼表情:「沒什麼,只是覺得中了金蠱之後,記憶力也像是忽然壞了。有點擔心。」

翌日一大早,彌川醒過來,就發現窗外正在下大雪。每一片雪花幾乎都有鵝毛大小,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昨日還能看見各重寺廟的金頂,今天就只見到茫茫一片純白了。

「咚咚咚——」

阿姨來敲門了,隔著門板,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起來了嗎?早飯好啦。」

彌川簡單梳洗了一下,走到客棧的小餐廳,看見桌上熱氣騰騰地擺著饅頭、白粥和油條。安清夜剛好喝完了一碗白粥,低頭又看起資料來。

彌川皺了皺眉,輕聲問了一句「早安」,便坐下來安靜地吃早飯,聽到安清夜喊住了阿姨,請她幫忙去聯繫一位當地熟悉五台山路況的司機。

阿姨聽了嚇了一跳:「你們要去大朝台?」

所謂大朝台,就是走遍五台山中、東、南、西、北五座高峰。五峰高峻,山路又難行,古代修佛者往往要花極大的毅力和決心才能踏遍五個台。然而如今交通便利,一日之間,開著車就可以走遍。只是冬天山路結冰,路況危險,很難找到司機。

安清夜沉著地點頭:「是啊,想去大朝台。」

「別去啊。」阿姨有些為難,「昨天打雷劈了佛母洞你們知道吧?這段時間天氣太古怪了,今天又下雪,路都看不清,哪有司機敢上啊?」

彌川喝了半碗豆漿,嘆了口氣說:「不行就你開車吧,今天必須得上去。」

「欸?膽子變大了啊。」安清夜的眸色中帶著淡淡的笑意,「不怕我車技不好?」

「車技再不好,也得上山!不能再讓他趕在我們前面了。」彌川斬釘截鐵地說,話一出口,她自己也覺得帶著一絲悲壯,「等等,我們要去哪裡?」

安清夜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顯然是一夜未睡的樣子,他聳聳肩:「我查了很多資料。五個台上各有千秋,古寺遺迹很多,我篩選了一些出來,都去走走吧。」他頓了頓,又苦笑道,「反正也是瞎貓碰死耗子,賭一把了。」

古書上說:「五峰環抱,頂無森林,如壘土之合,因名五台山。地居邊境,寒冷異常,無炎暑之熱,又名清涼山。」

真正開車上山的時候,彌川終於徹底領悟了「清涼」二字。

山路盤旋而上,狂風像是猛獸一般,不要命地撞擊著玻璃窗,雨刷片刻沒有停歇地刷去雪片。安清夜把車開得很慢很慢,因為此刻在暴風雪中,能見度大約不到兩米。

南台又名錦繡峰,離台懷鎮大約有八十里路,屬於典型的高山草甸氣候,據說春夏之際金蓮名菊,燦發如錦,千巒彌布,猶如仙山。而其餘四台連綿起伏,唯有這一台獨立於其他四峰,遠遠望著,勢若游龍。

原本兩個小時的車程,足足開了四五個小時,車子最後停在了南台頂峰,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皚皚白雪,了無人煙。彌川又多穿了一件防雨羽絨服才敢下車。環顧四望,唯一的寺廟普濟寺大門緊閉,紅牆在茫茫風雪中透著難以言說的風骨。

「我們……去哪裡?」彌川凍得話都說不全了。

「去看看廟裡有沒有人。」

敲門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抱很大希望,卻沒想到真的有人應門。

開門的是位老僧人,他穿著舊棉袍,眯著眼睛打量著他們:「這種天氣還上山?兩位施主真虔誠。」

彌川微微有些臉紅,連忙學著安清夜的樣子向師父行禮問訊,還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他倒是泰然自若:「師父,可以進去上炷香嗎?」

「請進,請進。」

關上大門,彷彿閉上了所有的風雪。台頂天氣嚴寒,今天更是只有這一位老僧,他取了數支香給兩人,自己便又在一旁坐下,閉目誦經。

正殿打掃得乾乾淨淨,彌川趁著進香的時候偷眼去看面前的文殊菩薩,菩薩手中舉著利劍,只是那雕塑分明是近現代新塑的,心底便不由一陣失望。

安清夜敬香之後,從容地走到僧人面前,問:「師父,南台上可還有文殊師利的遺迹所在?」

老師父睜開眼睛,搖頭道:「去不得,去不得。」

「只是好奇問問,這種天氣,哪裡去得成呢?」

老師父聞言放了心,就說:「普濟寺後邊有一條小路,往前走上數十里路,靠近中台,文殊菩薩的坐騎仙獅便一直居住在那裡,當年文殊菩薩也曾在那裡修法傳道。漢代印度高僧遠道而來,見此勝景,便取名為獅子窩。」

像是有一道電流,迅速地擊中了心臟脈絡,彌川的語速不覺加快了:「漢代的高僧,您是說迦葉摩騰和竺法蘭?」

「不錯。」老僧笑眯眯地道,「小姑娘懂得不少。」

「大師,我還有個問題,為什麼文殊菩薩手中要拿一把劍呢?」

「呵,『文殊仗劍逼如來』,那是佛經中的一個典故。說的是有菩薩在佛身邊修法,忽然遇到魔障,看到了自己前世所犯的殺人罪孽,一時間不能自已。文殊眼見如此,便化出寶劍刺向佛祖胸口。佛祖淡淡一笑說,我本就空性的,你持劍要殺的是誰呢?文殊菩薩也不說話,只是微笑。一旁的菩薩見狀倏然間大徹大悟,就再也不執著於往事了。是以,佛祖稱讚文殊有大智慧。後人所造佛像,大多以文殊師利持劍來紀念他的大功德。」

彌川聞言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這風暴,只怕越來越烈了呢。」老師父笑著站起來送二人,「這般天氣還能相見,實在是有緣,不過還是早些下山吧。」

他們同老僧道別後,站在普濟寺門口,彼此對望一眼,心照不宣——他們並沒有上車,反而順著反方向,踏上了那條幾乎難以發現的小路。

走路的時候甚至不能張開嘴巴呼吸,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卷進一大口風雪。彌川低著頭,覺著這條路實在太過漫長,直到前邊安清夜忽然停下腳步,她一個剎車沒剎住,直直撞向了他的背部,鼻骨生疼。

「到了。」安清夜指指路牌,「獅子窩。」

沒想到獅子窩就是一個小小的山洞,外邊的蒲團早已被大雪蓋住,隱約可見裡邊燃著香燭,不知有沒有人。

兩人彎腰進去,只見洞里是一座等身高的文殊塑像,菩薩騎在獅子上,手中執劍——只是迥異於尋常菩薩的目視前方、悲天憫人的神情,這一尊文殊師利竟是微微露齒而笑,目光望向手中寶劍。

他們不約而同地靠過去,仔細地端詳那把長劍。

第一眼看到,彌川腦海里就像有一團火躥過,轟的一聲——她看到那劍身並非泥塑,亦非金非銅,而是玉石質地,且在微弱的燭光下顯示出一種溫潤的色澤。劍柄泛著因年代久遠而特有的青銅色,上邊鑲嵌著一串珠子,顯得低調而雅緻。

「這珠子……」彌川掏出自己那一粒,放在旁邊對比,「一模一樣的材質!」

安清夜沒有說話,俊秀的臉上竟也流露出了迷醉的神色,彷彿一時間難以自拔。

「拿下來嗎?」彌川小聲問,「應該就是它了。」

「上邊會不會附著什麼……」安清夜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急急地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我來試試吧。」彌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摸劍柄。

安清夜並未阻止她,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

彌川的手忽然一滯,那股鑽心的炙烤般的痛彷彿又往上升騰起了幾寸。她咬住牙,繼續往前伸手,直到徹底握住了劍柄。

安然無恙,只有玉石冰涼徹骨。

彌川微微用力,徹底將劍從塑像手中拿了出來,兩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這時卻忽然聽到小淘仔吱的一聲尖叫,像一道灰色閃電蹦到了洞口。

彌川看到那厚厚的雪地上,還印著自己來時的腳印。

——可是為什麼,有六道痕迹,三個人?

有人跟著他們過來了!

心臟倏然迅速地收縮,彌川握緊了手裡的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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