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話 隱村漠陂 五

一直在擦拭長劍的俱黎停下了動作,回望了一眼安清夜,卻並沒有搭話。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我和彌川的舊識。你們初次出現的時候,早已沒有了軀體,只剩下魂魄,所以他才能召喚你們到渼陂村。此刻你們沒有影子,沒有了當初的法術靈力,只剩下這個被他強行凝聚成的軀殼。但是只有俱黎不一樣,他是真真正正活著的人,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凝聚,那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安清夜淡淡地笑了笑,盯著俱黎說,「如果你能出現,為什麼轉世的水神息文不在呢?因為你無法召喚他們,他們是切切實實的活著的人。」

俱黎放下長劍,抬起目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剎那間充滿了整個客廳。他靠在沙發上,一個個地望過眾人,目光最後停留在安清夜身上:「他們的確都是我召喚出來的。」

「既然你不是俱黎,那你到底是誰?」彌川豁然站起。這個人的聲音,竟然是如此的熟悉……

「俱黎」的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不認識我了嗎?我就是借你的手,從魂瓶中脫困的人啊。」

彌川聞言後退了半步:「是你?」

明予也隨之站起來,問道:「你就是聖燈?」

那人眉峰微微一壓:「魂瓶不過是當年吾被人封印後的遺存,如今不用再提。」他徑直轉向安清夜,「昨晚和你說過的,我要的東西,你考慮好了嗎?」

「我說過,決不。」安清夜迎上他的視線,平靜地回答。

「那麼,這些人里,你選誰先走呢?」那人抬起手指,一個個地點過去。

「他是什麼意思?」阿嬋悄聲問昊仲南。

昊仲南緊緊握著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這些人都是你辛辛苦苦救回來的,你真的狠心就此放棄他們?」那人眯了眯眼睛,聲音冰涼,「你忍心看他們遭受蝕心剜骨之痛,就此魂飛魄散,再也不能入輪迴之道嗎?」

丹若怔怔地看著那人:「我們與你有什麼仇怨?」

過去的數百年,她從不懼怕那些痛楚,只是如今……既然能和獨孤謹相遇,她實在有些難以承受再次的分離。

「渼陂村的這個結界,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打開。只要你們願意,就可以在這裡一直生活下去。」他轉向安清夜笑道,「當然,前提是他同意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安清夜閉了閉眼睛,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可惜,他不能給。

「或許你可以換一種方式。」安清夜重新睜開眼睛,苦笑道,「這件事與他們無關,不如你放我出去,憑你的能力,強奪又有何難?」

「不,你不明白,被封印折磨了千年實在太無趣了,不好玩點怎麼行?」那人嗤笑了一聲,「我就是想要看著你選擇。」

彌川雖然一頭霧水,但是隱約猜到了那人的想法,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龍魂玉石和攝魂戒。」

彌川聞言一怔,不過下一秒她就抬手去摘掛在脖子上的那塊小小的玉石。

只是身前的安清夜手輕輕一揮,自己就忽然動彈不得了,只能僵直地站著,甚至臉頰上的肌肉都不能牽動,喉嚨里發出可笑的呵呵聲響。

安清夜擋住了她的視線,雙肩平穩,聲音平淡:「我說了,不行。」

那人輕輕拍了拍手:「好。那麼,我們從第一對開始吧。」

他信手一指,正對著丹若。

西域公主臉上失去了顏色,唯有那粒額珠散發著溫潤的光澤。她昂起頭,緊緊扣住了獨孤謹的手。因為個性素來剛強,所以即便是此刻,她也絕不開口懇求。

「有趣,真有趣。」那人似乎很開心地笑著。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丹若和獨孤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隨之而來的是切膚一般的痛苦,彷彿有人拿著一把刀,在不緊不慢地切著自己的身體。丹若緊緊咬著唇,眷戀地看著身邊的獨孤謹,一言不發。

獨孤謹並不在意此刻自己身上的痛楚,他只是想緊緊抓著丹若,然而手一觸到她的身體,就能聽到沙沙的碎裂聲。

此時,他們的身體就像是用泥土塑成的,開始一塊一塊往下剝落。獨孤瑾急切地轉向安清夜,眼神中有著無聲的懇求。

安清夜轉過身,避開獨孤瑾的目光,只是背影僵直,彷彿石像。

「阿謹,不要為我求任何人。」丹若用力抓住獨孤瑾的手,輕聲阻止,她轉而望向王莽,淡淡地說,「我想我知道你是誰……在洛陽白馬寺時,似乎見過你的畫像,也曾聽聞……」

王莽倏爾臉色微變,手用力一揮,沒等她說完,兩人身形崩毀,化成齏粉,消失在了空氣中。

「走!」昊仲南一拉阿嬋,身形如飛,往客棧外掠去。

「呵呵,反應很快。」神秘人轉向安清夜,挑著眉毛問,「你救不救?」

安清夜面色冷酷,依舊搖頭。

初冬的陽光雖不溫暖,卻是透徹的,他們隔著窗,看得清清楚楚——昊仲南和阿嬋手牽著手,在青石板上,以奔跑的姿態,化為了灰燼。

彌川壓抑得快要爆炸了,可她不能動,不能開口,眼淚撲簌簌地滴下來,此時,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神秘人將目光轉向了羲和和浣星。

羲和與浣星卻鎮定得多,浣星溫柔地將小淘仔放在沙發上,摸了摸它的頭:「要好好聽主人的話,別吃太多了。」然後她的眼神柔和淡然地望向了羲和。

羲和還是那樣的從容,眼底的愛意似是更深了一層。

而安清夜仍在袖手旁觀,絲毫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浣星和羲和的身體開始呈現半透明的姿態,羲和忽然轉過頭對安清夜說:「人生在世,總有些該做的,該堅持的。付出的代價,就必須獨自承受。」

這句話說給安清夜,也像是在說他自己。那時的他就是為了天下蒼生,利用了浣星的感情,這其中的痛苦,無人能知。

安清夜此時體悟到了羲和當時的矛盾和掙扎,彷彿為了堅定心意,他沉聲而緩慢地回答:「我知道。」

現在只剩下明予了。

假若此刻彌川能夠動彈,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摘下玉石扔在那人面前,只求他不要讓明予再一次魂飛魄散。可她不能,她只能看著那人像是死神一般,用指尖指向了明予,薄薄的唇動了動:「最後一個。」

安清夜垂著雙眸,依舊回答:「不。」

「姐姐,不要難過啦。」明予微微笑著,戀戀不捨地看著彌川,「其實能回來再見你一次……我已經很開心了。」

話音未落,從他身後射過來的光線已經穿透了他的身體,慢慢地像是融化在空氣中一般,他的身體如泥塑般不斷脫落而下……

眼淚已經模糊了彌川的視線,她想要去抓住他,不想他像上次一樣在自己眼前消失,可是她除了看著,什麼都不能做。

「嘖嘖,」神秘人嘆息著搖了搖頭,「我以為你是性情中人。為了一枚戒指,值得嗎?」

「這枚戒指,我可以給任何人,除了你,巨君。」安清夜輕輕地轉了轉尾戒,淡淡地說。

巨君是字,而他的真實姓名,人人皆知——王莽。

安清夜和彌川恐怕怎麼都不會想到,機緣巧合之下,他們竟然將王莽身上的重重結界給解開了。

這個歷代皇室都一直警惕著的人物,隨時能掀起巨浪的人物——有人說他是亂世篡位奪權者,用盡權謀,導致民不聊生;也有人說他書生意氣,全憑著一腔熱血治國,最終卻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已經重獲自由。

如今,他解開封印,又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呢?!

「我似乎從未提及自己的身份,你是如何知道的?」那人微微有些驚訝。

「昨晚你落下了這個。」安清夜指尖夾了一枚金晃晃的刀形貨幣,「金錯刀。當年你推行的貨幣改革,恐怕直到今天,也令你念念不忘吧?」

王莽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只是倨傲的神情不言而喻。

「新朝覆滅之後你被起義軍所殺,最終卻遺留下兩樣東西——魂瓶和頭顱。」安清夜淡淡地說,「恐怕沒有人會想到,你還能從封印中掙脫出來。」

「所謂天命所歸,還要多謝兩位。」王莽臉上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你從木盒裡放出了我被封印的精魄,而這個小姑娘,又讓我從魂瓶中解脫,算起來,你們都算對我有恩。可是攝魂戒和龍魂玉石,必須由主人心甘情願交出,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你們既然這般不願,我又不能恩將仇報……也罷,我也不殺你們,就讓你們待在渼陂隱村中,這一輩子……不用出來了。」

他說完就走,一眨眼的工夫,身影已消失在了屋外。

安清夜回手輕輕一揮,解開了彌川身上的禁咒。

她已經不哭了,可是臉色慘白,眼神透著絕望:「你為什麼不給他?浣星他們本來可以……不用這樣的。」

「他們本就是些散落的魂魄。」安清夜強硬地打斷她,眸色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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