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行水丹取寶

在說「209號墳墓」之前,得先說「行水丹取寶」,因為這件事也跟糧房衚衕凶宅有關,又出在「209號墳墓」前頭,話說一九五八年大旱,怪的是一夏無雨,挖河泥鬧出兩條人命,當天郭師傅忙活完了,傍晚同丁卯蹬著自行車往家走,二人在路上說起下午遇到張半仙,聽張半仙說糧房衚衕凶宅里有寶,是白家祖上所埋,可那兩間破屋四壁空空,幾年前捉拿白四虎時曾挖地三尺,搜遍了犄角旮旯,也沒見到出奇的東西,看來此事不足為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郭師傅和丁卯正在路上說著糧房衚衕凶宅,忽然發覺身後有人,轉頭一看,見那人也蹬著輛自行車,是個賣楊村糕乾的。

賣楊村糕乾的小販,不遠不近地跟在二人後頭,見他們回頭,忙吆喝:「買糕乾,熱糕乾,現做的楊村糕乾,二位買不買糕乾?」

丁卯幹了一天的活兒,餓著肚子沒顧得上吃飯,聽到那小販招呼,便停下來想買幾塊糕乾。

郭師傅說:「這麼熱的天,又沒有水,吃什麼糕乾,你嫂子在家做撈麵了,咱們回家吃飯。」

丁卯說:「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不如先填補兩塊糕乾。」

小販見他們倆人停下,忙把糕乾拿出來,用荷葉紙包好了遞過去。

郭師傅接到手裡覺得不對,問那小販:「你不是說現做的糕乾,怎麼是涼的?」

小販說:「涼糕乾也好吃,下火的天,哪有人吃熱糕乾?」

楊村糕乾是天津楊村獨有的蒸食,以前進城賣糕乾的全是楊村人,大都是鄉下小夥子,個頂個的實在,收拾的乾淨利落,讓人買著放心,糕乾有現蒸的熱糕乾,裡邊有豆餡,撒幾根青紅絲,也有不帶餡的涼糕乾,絕沒有人把涼糕乾當熱糕乾賣,但是半路上遇到的這個小販,聽口音不像是楊村人,說話也不實誠。

郭師傅和丁卯是吃公門飯的,眼尖耳刁,搭話就發覺此人不對勁兒,起碼沒說實話。

小販說:「兩位別多心,我吆喝習慣了,今天賣的是涼糕乾,一順嘴說成熱糕乾了。」

郭師傅上下打量賣楊村糕乾的小販,問他:「你是楊村人?」

小販說:「土生土長楊村人,祖上全是賣糕乾的,你們嘗嘗我的手藝,吃一口能惦記一輩子。」

郭師傅又問:「你姓杜?」

小販說:「你們到底買不買糕乾,怎麼還查上戶口了?」

郭師傅說:「你也別多心,楊村糕乾正宗傳人姓杜,別家做的糕乾都差點意思,所以問你姓什麼,我們哥兒倆窮講究,只吃杜記楊村糕乾。」

小販一聽放心了,說道:「我姓杜,是正宗嫡傳的杜記楊村糕乾,你二位買幾塊糕乾家走?」

郭師傅聽出來了,賣糕乾小販油嘴滑舌,口中說的沒一句實話,此人聲稱自己是正宗楊村杜記糕乾,這番話或許瞞得了旁人,卻瞞不過郭師傅,說到這又得插段書外書,交代一下楊村糕乾的由來,相傳在明朝初年,有個姓杜的紹興人到北方安家落戶,定居在楊村賣蒸食,楊村這個地方處在運河邊上,那時候南糧北調,漕運民夫多達數萬,都要在楊村歇腳打尖,因此小飯館小飯鋪特別多,漕運民夫大部分為南方人,愛吃大米,杜家為了適應民夫們的口味,用大米面撒白糖蒸成糕乾,久而久之,形成了楊村糕乾,當年巴拿馬運河通航,舉辦萬國品賽會,展銷各國各地的土特名品,楊村糕乾被選去參賽,獲得了獎牌,從此名聲大振,日軍佔領平津之後,大米是軍糧,老百姓只能種不能吃,誰敢吃大米,一旦讓日本鬼子發現,沒二話,刺刀的給,楊村糕乾一直是用大米麵粉為原料,日軍不讓用大米,沒辦法只好拿玉米面代替,那就有名無實了,解放後恢複了傳統製作方法,選用上等小站稻米,用水浸泡後晾乾,碾成麵粉,過細籮篩出來,加糖和面,使刀劃線成塊,上屜蒸熟,製成的糕乾,柔韌細膩,清甜爽口,後來不止是杜記糕乾,還有芝蘭齋糕乾,杜記專做帶豆餡的熱糕乾,芝蘭齋以涼糕乾為主,在天津衛楊村糕乾是很平常的東西,郭師傅和丁卯吃過見過,怎會不知道兩者有別,這個小販賣的明明是芝蘭齋糕乾,卻說成杜記糕乾,借著天黑以為別人看不出來,你這不是唬弄鬼嗎?

原來賣楊村糕乾的小販,姓烏,有個諢號「大烏豆」,烏豆可不是黑豆,在天津是指煮熟的蠶豆,煮熟了蠶豆先不出鍋,扣著木蓋捂一段時間,將蠶豆捂得軟爛入味,故名捂豆,天津衛方言說話順音,說成了烏豆,實際是蠶豆,這人綽號叫烏豆,可想而知長得歪瓜裂棗,前梆子後勺子,額頭往前凸,後腦勺往裡凹,大餅子臉,腦袋瓜子特別像烏豆,另有個外號叫「行水丹」。

舊社會的天津衛是個水陸大碼頭,行幫林立,八方齊聚,養活了大批不務正業的閑散人員,大烏豆就是這樣一個人,又饞又懶,拿他的話說是:「饞有饞的命,懶有懶的命,不饞不懶的沒好命」,從不願意出苦力幹活,憑著油嘴滑舌對付口飯吃,他後腦勺癟進去一塊,並非生下來胎裡帶,而是讓人家打的,因為他賣過「行水丹」,老天津衛賣行水丹的人不少,這是一種騙術,聽說以前有個老道,在街上賣野葯,自稱是仙藥行水丹,怎麼叫行水丹呢,吃了他這丹藥,可以在水面上走,過江河如履平地,開始沒人信,別看人們平時說神道鬼,真到眼前了未必肯信,認定老道胡說,什麼仙丹妙藥能讓人渡河如履平地?老道卻信誓旦旦,可以寫文書立字據,吃了他的行水丹,百日之後若不能走水皮如踩平地,他願意賠償十倍的錢。有好事之人一聽是便宜可占,就想掏錢買他的行水丹,可一問價都掏不起錢。老道說仙丹豈是尋常之物,一枚行水丹要價一百兩紋銀,不是大財主買不起。此事傳出去,真有位有錢的主兒來買,買來仙丹吃下去,過了一百天往河邊一走,方才明白上當了,過了百日,天已隆冬,河上全封凍了,那還不是如履平地嗎?雖有文書字據,卻占不到理,只好吃這啞巴虧。

舊時將這些設套誆錢讓人吃啞巴虧的稱為行水丹,大烏豆以此為生,坑蒙拐騙什麼壞事都干過,那些年沒少挨打,後腦勺在那時候被人一悶棍打癟了,險些喪命,至今也不知道誰下的黑手,大烏豆的媳婦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張嘴比他還能說,以前專替人保媒拉縴,但不是正經保媒,坑人的缺德事沒少做,比如聽說某富戶家有個姑娘,快三十了還沒嫁出去,大烏豆想出個壞主意,支使他媳婦兒去說成這門親事掙幾個錢花,您想那個年頭,三十歲沒出嫁,已經是老姑娘了,娘家又有錢,如果沒什麼緣故,怎麼可能找不到人家,其中必然是有緣故,不過那姑娘即便有天大的不好,從保媒的媒婆子嘴裡說出來,也能變成林黛玉,有句俗話說得好「只要媒人一開口,尺水能興萬丈波」,那是一點不假,大烏豆的媳婦尤其會說,她先找到一個挑水的漢子,進屋落座,客套完了說道:「大兄弟也不小了,怎麼還不成家,不如讓當嫂子的給你說個媳婦,你有心氣兒要嗎?」

挑水的說:「大嫂子,您別瞧我只是一個賣苦力的,心氣兒卻高,要娶娶好女,寧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要結過婚的寡婦,我是非黃花閨女不娶。」

大烏豆的媳婦說:「你出去打聽打聽,你嫂子我的為人,一是一二是二,向來不說半句虛言妄語,真兒真兒的黃花大姑娘。」

挑水的大喜,問道:「人家黃花大姑娘能瞧得上我這窮光棍?該不會長得豬不叼狗不啃?咱得把話說頭裡,長得不周正的我也不娶。」

大烏豆的媳婦說:「嫂子今天給你打個包票,儘管放你一百二十個心,正經大戶人家如花似玉的黃花姑娘,模樣長得別提多周正了,只可惜……只可惜嘴不太嚴實……」

挑水的一聽姑娘嘴不嚴實,那不算什麼缺點,女人嘛,沒有幾個不嚼舌頭說閑話的,當即應允下來,掏錢請大烏豆媳婦到女方家裡提親。

大烏豆他媳婦是兩頭糊弄,挑水的這邊定了,到富戶家裡說給您家姑娘說門親事,有個挑水的,小夥子怎麼怎麼好,相貌堂堂,只不過眼下少點東西。富戶也讓大烏豆媳婦說得動了心,雖然兩家一窮一富,門不當戶不對,但是姑娘大了,總嫁不出去也不是事兒,既然說那挑水的眼下少點東西,自然是指缺錢了,那還不好辦嗎,富戶答應拿出一筆錢幫襯幫村未來女婿,儘快讓姑娘過門,也好了卻一樁心事。於是定了親,擇黃道吉日拜堂,新郎新娘進了洞房,新郎官揭開新娘子的蓋頭,夫妻兩個一照面,全傻眼了,怎麼呢?新娘子是個豁嘴,擱現在說就是兔唇,敢情這叫「嘴不嚴實」,再看新郎官也好不到哪去,臉上沒鼻子,要不怎麼說「眼下少點東西」,兩家人將保媒的大烏豆媳婦一通罵,缺了八輩兒德了,且不管這新婚夫妻往後的日子過不過得下去,大烏豆的媳婦早已把錢誑到手了,又接著走東家串西家說合親事,解放前他們兩口子以此度日,過得還算不錯,只是招人恨。

一九四九年建國以來,保媒拉縴的勾當算是沒法做了,天津衛也不再是舊社會的江湖碼頭,妓女從良,煙館關張,當年橫行一方的地頭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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