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海張五埋骨

「河神」里提到最多的海河,河道並不算長,打從金鋼橋開始,直到大沽口入海,全長七三公里,但是海河的水系很大,共有五大支流,分別是「北三河、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漳衛南運河」,五大支流又分出三百多條河道,形同在華北大地上展開的扇子面,天津衛的海河好似扇柄,至此突然收窄,地勢是西北高,東南低,北有燕山,西有太行山,東南則是大平原,發源於高原的河流,侵蝕疏鬆的黃土,吞下大量泥沙流進海河,致使河底年復一年地往上抬升,應對洪水的能力越到下游越不行,所以經常發大水。

夏汛期河水陡漲陡落,各次洪水皆是來勢兇猛,根據記載,明代在天津設衛鑿城以來,海河流域發生過三八七次嚴重水災,天津城讓大水淹過七零多次,軍民房屋多受水患之害,解放後毛主席曾做出指示,一定要根治海河水災,因此每到旱期都要給海河清淤,同時挖防洪的溝渠。

說話到了一九五八年,那年淹死的人非常多,因為旱情嚴重,氣候酷熱,人們貪圖涼爽,下河游野泳的人比往年多出幾倍,伏天裡頭,即使不會水的人,也忍不住到河裡洗個澡,由於天旱,水位低,河底的淤泥水草接近水面,下去很容易陷在臭泥中,或是讓水草纏住,越掙扎纏得越緊,水性再好也活不了。

郭師傅家的灶王爺畫像被毀,按張半仙的話說是破了風水,要走背字兒,可他整天忙著撈河漂子,也沒顧得上多想。

第二天,老梁找到郭師傅,說是各部門各支隊都要抽調人手充河工,挖掘防洪溝治理河患,決定讓郭師傅和丁卯去參加勞動。

從此他們倆每天去挖大河,挖河是最苦最累的活兒,尤其是悶熱無雨的夏季,天熱得好似下火,頂著毒辣辣的日頭,挖河溝里的淤泥,淤泥讓烈日一曬,泛出青綠的顏色,臭不可聞,郭師傅不止挖大河,什麼時候河裡淹死人,他們還得趕去打撈死屍。

防洪溝主要是趁旱期水枯,挖開河道中的淤泥,加深拓寬河道,遇上暴雨,不至於讓大水直接灌到城裡,郭師傅和丁卯挖大河的地方,在西北郊區,綠隴遍野,有大片的菜園,再往西不遠是「得勝口」,古稱小稍口,清朝咸豐年間,林鳳祥李開放指揮太平軍北伐,打到小稍口準備渡河,突然受到民團伏擊,一潰而敗,因此朝廷賜名「得勝口」。

天氣炎熱,兩撥人輪著挖大河,這天中午,輪到郭師傅歇晌,河工們圍著他,讓他講海河裡的水鬼。

郭師傅不敢說鬼神之事,怕說錯了話,又惹得老梁惱火,想起往西是「得勝口」,又聽說此地有海張五的墓,便說了個關於海張五的段子,清朝末年,海張五是天津衛第一有名的大混混兒,出身貧苦,通過把持鹽運發家,天津出鹽,清朝那會兒城裡最有錢的人,全是鹽商,可想而知,海張五也是富得流油,當年太平軍北伐打到天津城,他出錢組織民團練勇,埋伏在稍直口打排槍,太平軍一片一片倒在民勇的土槍下,兵敗如山倒,終於讓僧格林沁的馬隊殲滅,海張五由此受到朝廷賞識,封了個從三品的武官。海張五是鹽梟混混兒出身,別看有了頂戴花翎,斗大的字他識不了半筐,扁擔橫在地上不知道念個一,有一次欽差大臣下來視察,海張五前去接待,跟欽差大人敘話,說完了公事,為了顯得近乎,上下級之間拉些家常,海張五問欽差大臣家裡有幾個孩子?欽差大臣說有兩個犬子,說完了也問海張五家裡的情況。海張五心想:「欽差這麼大的官,尚且稱家裡的公子為犬子,我一個從三品的武官該怎麼說,總之我家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跟欽差的公子相提並論。」當下欠身答道:「讓老大人見笑了,下官家裡只有一個王八羔子。」

挖大河的河工們聽完都笑,正要讓郭師傅再說一段,忽聽挖河泥的那群人一陣嘩然,竟在淤泥下挖出了怪物。

一九五八年天津衛兩件大事,一是跟隨形勢大鍊鋼鐵,二是抗旱防汛挖大河,挖河主要是挖泄洪河,當時真挖出了不少東西,因為河泥淤泥年久,埋住了河邊的墳地或村子,所以會挖出幾百年前的東西,現在一些上歲數的人,說起當年的事還有印象,即使不是親眼目睹,也都有所耳聞,真正可驚可駭的,前後有四次,郭師傅和丁卯見到的是第四次。

城外挖泄洪河防汛溝的地點有十幾處,四次並不在同一地點,頭一件怪事出在子牙河,那一年挖大河,白天幹活兒,挖出淤泥,裝在小車上推走,河邊搭了大棚,離家遠的幾個河工,晚上在大棚里過夜,夏天悶熱,蚊蟲也多,但是挖河泥的活兒太累,河工們一躺下就睡著了,這時大棚外來了六個穿黑衣服的小孩,長得都差不多,推開棚門,進來對河工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我們兄弟一直住在這,別讓我們分開」,當時沒人聽得明白,也不知這六個小孩從哪來的,想要追問,卻見棚門關得好好的,已不見了那六個孩子的去向,河工們以為是做夢,轉天接著挖河清淤,在河泥下挖出六個鐵貓,鐵鑄的大貓,長滿了鏽蝕,看不出細部,輪廓像貓,不知道是什麼朝代沉在河中的東西,那時候為國家獻銅獻鐵光榮,走到路上撿根鐵釘子都不忘上繳,因此六個鐵貓被送去打成了土鐵,河工大多是以前魚行腳行出身的苦力,這些人很迷信,認定那天的六個小孩,是河底六隻鐵貓所變,古物有了靈氣,毀之不祥,暗中燒香禱告,但是此後也沒有別的怪事發生。

第二次是在西門外,老時年間,天津衛有四座城門,分別是「拱北門、鎮東門、安西門、定南門」,庚子年城牆城門全部拆除,但人們仍習慣沿用舊地名,西門外有條牆子河,曾經是城下壕溝,在那清淤挖泥,挖出個老墳,裡頭沒有棺材,是很窄的夯土坑,躺著一具乾屍,朽爛的衣服還在,裹著死屍,挖大河清淤那幾年,挖出的墳墓不下數百,只有這個嚇人,那乾屍臉部凹陷,或是頭上沒有臉了,下顎到眉骨是拳頭大小的一個凹坑,積了黃水,惡臭難聞,過後古屍讓誰收走就不得而知了,此事引出不少謠言,但都不可盡信。

第三次是在窯窪浮橋,曾是清朝直隸總督衙門的所在地,挖泄洪河挖出一條怪蛇,尺許長,兒臂粗細,遍體赤紅,頭上有個肉疙瘩,奇怪的是這條蛇會叫,口中能出聲,有個膽大的河工,掄起鐵杴拍死了怪蛇,血濺到周圍的人身上,便開是潰爛流膿,為此死了兩三個人,過後也有謠言說那一年屬龍屬蛇的有災,必須吃桃避劫,造成一度無桃可買。

第四次讓郭師傅趕上了,正是他們挖大河的那個地方,這次更邪乎,挖河泥挖到塊兩張八仙桌面大小的青石板,厚達數尺,輪廓像某種動物,陰刻水波紋,既然有石板,下邊准有東西。

河底淤泥中挖出的石板上似有碑文,依稀有「張錦文」三字,還有是什麼年什麼月之類,起初以為是海張五的墓,海張五原名張錦文,清朝末年地痞混混兒出身的大鹽梟,幼時隨母乞討為生,後來闖過關東,回到天津衛當了吃鹽運的混混兒,別人運鹽他去要保護費,不給錢便是紅刀子進白刀子出,白手起家佔了鹽運,是這樣發的財,咸豐年間,海張五齣錢組織民團打太平軍有功,朝廷封了他一個從三品的官頭銜,提起海張五,在天津衛的名聲非常之不好,一是沒功名,你武官也得是武舉出身才受人敬重,功名說白了就是文憑,在封建社會有功名可不得了,一個人有了功名,身份地位便不同一般百姓,比如同樣犯了王法,雖然也會被帶上公堂接受審問,但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見了縣官不用下跪,有過錯不準責打,要先革去功名,方可責打,海張五一個地痞無賴白吃白拿滾熱堂的主兒,當官當得再大,說起來也教人瞧不起,他出身貧寒,認的字不多,心眼子不少,給朝廷寫摺子全是師爺代筆,這還沒什麼,主要是咸豐八年英法聯軍打進來的時候,此人替聯軍當過走狗,名聲從那會兒徹底臭了,百姓們沒有不罵他的,據說海張五死後,埋在西門外。

大夥覺得有可能是海張五的墓,挖開也就挖開了,何況海張五官兒不小,做過鹽梟,家裡有得是金銀財寶,墓里備不住有些好東西,趁亂拿走一兩樣,豈不是白撿的便宜,眾人存了這個念頭,個個鉚足了勁挖泥,誰成想挖開淤泥石板,才發現根本不是墓穴,從裡邊出來的東西把河工們都嚇壞了。

一眾河工撬開石板,喧聲四起,旁邊輪歇的人們也都趕過去看,郭師傅和丁卯擠到前邊,只見石板下是個大洞,壁上全是土銹,黑咕隆咚的不知有多深,看來像是海張五的墓,沒有這樣的墓穴,有兩個膽大不怕死的河工想下去,讓人找繩子,繩子還沒找到,忽聽洞里有聲響傳出,好像折斷了許多秫秸桿。

河工們無不吃驚,兩個打算下去的這會兒也怕了,聽那聲音又像潮水升漲,由打深處越來越高,眾人臉上變色,感覺洞里有東西要上來,想到老時年間的傳說,龍五爺捆住旱魔大仙扔進一口古井,那地方正是在西門外,難道挖大河挖出了旱魔大仙?

河工們心裡發怵,都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丁卯膽大包天,還要往前去看,讓郭師傅一把拽到後邊,此時從洞里衝出大群黃尾蜻蜓,多得沒法數了,烏泱烏泱的飛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