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殭屍媳婦鬼孩子

河神郭得友的事迹,經過添油加醋,如同長著腿兒的謠言,在解放後又迅速傳開了,竟讓一個想都想不到的東西找上門來,話說那天郭師傅聽老梁嘮叨完,從公安局騎車回家,自從河龍廟義莊拆除,他搬到了關上斗姥廟衚衕,那也是一大片平房,直到三四十年代才蓋起來,地名沿用舊時的地名,以前有座斗姥廟,所以叫斗姥廟衚衕。

解放前衚衕里還有這座廟的遺址,老天津衛寺廟庵觀教堂眾多,斗姥廟是其中之一,也叫太平宮,全名為護國太平蟠桃宮,前身是明代的五顯財神廟,所謂五顯財神,是指五個結拜的兄弟,姓氏不同,名字里都有個顯字,生前廣有錢財,經常周濟窮苦人,夜裡去給窮人家送元寶,死後受封五顯財神,在以往的傳統中,有大年初二到五顯財神廟燒頭香借元寶的習俗,每年正月初二開廟都要舉辦廟會。

到了明末清初,五顯財神廟讓大水沖毀,朝廷下令在此修造廟宇供奉西王母和八臂斗姥,斗姥廟蓋在一個土檯子上,前殿是王母娘娘的寶像,後殿供奉三目四首八臂的斗姥娘娘,正殿當中還有一座鰲山,塑著四面八方踏雲而來的群仙到宮中參拜西王母的場面,廟雖不大,香火卻很盛,燒香拴娃娃求子嗣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傳說每年陰曆三月初三,是西王母壽誕,每年那時候都要舉行廟會,廟會期間正值春末夏初,氣候宜人,因此格外熱鬧,八臂斗姥廟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遊人如織,魚貫而行,道路兩邊攤棚林立,賣藥糖賣扒糕涼粉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一嗓子能傳出二里地去,可能由於香火太盛,辛亥年廟會發生了大火,整個斗姥宮燒成一片廢墟,只留下給王母娘娘守宮門的一隻石獅子,三十年代陸續蓋起了民房,那隻石獅子還留在斗姥廟衚衕口,郭師傅兩口子住的小平房,門口正是這尊殘缺不全的石獅子,好像門墩似的,可惜不是一對。

舊時,宅院跟前大多有石頭雕刻成的門墩,擺在門軸處,也稱門枕或門鼓,還有的地方叫抱鼓石,起到保護門軸和鎮宅的作用,最常見的門墩是獅子形狀,因為獅子是百獸之王,獅與「世、嗣、事」諧音,四隻獅子叫四世同居,兩隻是事事如意,獅子有佩綬稱好事不斷,大獅子踩小獅子暗指子嗣昌盛,各種說頭很多,郭師傅很喜歡自家門口這隻石獅子,雖然殘破,卻正經是個老年間的古物,打有八臂斗姥廟那天開始,便有這石獅子了,郭師傅的師爺如果還活著,都沒這石獅子歲數大,夏天到衚衕里乘涼,每每坐在這石獅子上,高矮正合適,也是個鎮宅守門的石獸,有它把門,半夜睡覺都睡得踏實,可這天到家門口一看,石獅子沒了,他心裡納著一個悶:「門口的獅子自己跑了?」

郭師傅先把自行車推進屋,那年頭自行車是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單位發的丟不起,不敢放門口,推車進屋問媳婦:「咱家門口的獅子哪去了?」

媳婦說:「白天衚衕口修路,讓幹活兒的搬走填了路坑。」

郭師傅說:「哪有這麼毀東西的?那石獅子比我師傅的師傅的師傅歲數都大,憑什麼讓他們拿去填路坑?」

媳婦說:「那又不是咱家的東西,我也不好管。」

郭師傅說:「可惜了,哪天我得給它刨出來。」

媳婦說:「老郭你可別多事,小心讓人把你舉報了,快洗把臉,先吃飯,哪天你得空,把衚衕里那棵石榴樹拔了才是正事。」

斗姥廟衚衕有株石榴樹,是株死樹,早不結果實了,老天津衛的人迷信,忌諱自己家門口有石榴樹,石榴一包開裡頭全是子兒,也叫百子果,百字發音同敗,百子就是敗子,絕後的意思。

郭師傅說老娘們兒迷信,沒再理會,他洗臉吃飯,哪裡想得到,門口那隻石獅子沒了不要緊,夜裡可就有東西進屋來找他了。

當天晚上在家吃飯,媳婦煮的荷葉粥,過去老百姓夏天喜歡煮這種粥,先把米熬開了花,粥湯滑膩黏稠,將折去根莖的荷葉蓋在粥上,過一會兒,那熱氣騰騰的白粥,就變成了淺淺的綠色,荷葉的香氣隨之溢出,這時撤火端鍋,蓋上鍋蓋悶著,悶到荷葉的香氣,全散到粥里,那種特有的香醇,只要吃過一口,永遠也不會忘掉,端上桌配一盤拿醋和辣油拌過的蘿蔔絲,就著棒子麵餅子吃,老百姓家再普通不過的粗茶淡飯,吃飯時,郭師傅看連雨天氣候潮濕,家裡牆皮脫落了好幾處,想哪天找個空,重新裱糊一下,想到這不免跟媳婦感慨幾句,可惜了他那裱糊扎紙活兒的手藝,如今只能用來糊牆皮捏紙盒,又和媳婦商量明天晚上吃什麼飯,媳婦打算做麻醬麵,讓他轉天下班回來順道捎二斤切面,再不然便是榆樹錢糠窩窩頭,夏天的家常便飯也無非就是這幾樣。郭師傅說:「你身子不好,也不能總吃這些,得吃點好的補補,往後還指望你生個一男半女,不爭是男是女,有這麼一個子女,等咱們死後,墳前也好有個拜掃之人。」

兩口子說著家裡過日子的瑣事,早把那石獅子忘到腦後去了,吃完飯,媳婦收拾碗筷,外頭陰雨連綿,郭師傅坐在前屋糊紙盒,告訴媳婦明天會賣些白羊頭肉帶到家當晚飯,郭師傅知道有一個做白水羊頭的馬回回,家傳六代,推車擺攤賣羊頭,手藝當真是一絕,人家做的白水羊頭肉,切得其薄如紙,撒上椒鹽面屑,堪稱滋味無窮,夏天講究冰鎮,沒嘗到味道,光聽他那吆喝聲都能勾走人的魂兒,郭師傅愛吃會吃也懂吃,只是沒錢,說起這些頭頭是道,等明天收攤買人家賣剩的白水羊頭肉,不僅便宜得多,味道也不會走樣,兩口子又說了一會兒話,郭師傅讓媳婦先去裡屋睡覺,他要多糊幾個紙盒,不知不覺到可半夜,聽外頭的雨也不下了,郭師傅打個哈欠,還剩下十幾個紙盒,困得實在睜不開眼了,累的腰酸胳膊疼,看東西也看不清了,有心留到明天早上起來再糊,此時耳聽屋門輕響,好像有人想推門進來,推得很輕,要不是半夜還沒睡也不會聽到,他心想:「夤夜入室,非奸即盜,這深更半夜的,誰在外頭推我們家的門?」

夜太深了,這個時間絕不會有街坊鄰居來串門,即使是有人來找,也該敲門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推門,斗姥廟衚衕地皮乾淨,本是燒香敬神的地方,百餘年來沒有墳頭,因此不疑心是鬼,以前有一路賊叫門蟲兒,專等夜深人靜雞不叫狗不咬都睡死了的時候,挨家挨戶的悄悄推門,誰家睡覺忘了頂門,賊就推開門,躡手躡腳摸著黑進屋,賊不走空,摸到什麼就偷什麼,有時也用刀伸進門縫裡撥門栓,撥開門拴再進屋,以前家中老人總是不忘囑咐小輩兒:「半夜睡覺千萬關緊了門戶,別讓門蟲兒溜進來!」丟東西是小,萬一盜賊用刀捅人,一家老小睡得正沉,到時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郭師傅畢竟是公安,水上公安也是公安,當然不怕「門蟲兒」,聽屋門外發出輕響,尋思:「賊膽包天這話不假,此賊的膽子當真不小,我這屋裡的燈還亮著他也敢推門,這還了得?」可那門裡頭插著插官,還有杠子頂住,從外邊根本推不開,他順手抄起頂門的棍子,起身撥去插官拽開門,拎著棍子往外看,衚衕里其餘的住家早都睡了,這地方也沒路燈,門外黑咕隆咚,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郭師傅心說:「這不怪了嗎,如果是賊聽見開門逃走了,不可能沒有腳步聲,上房了?」想到這,抬眼往上看,天太黑,看了半天什麼都看不見,也感覺不到有東西,他心裡納著個悶兒,剛要推上門回屋睡覺,聽對面有「嘰嘰咕咕」的響動,聲音並不大,深夜聽來卻很真切,衚衕中黑燈瞎火,離得雖然不遠,可看不見是什麼東西在那叫。

屋前有門頭燈,郭師傅拉下門邊的燈繩,一看真是怪了,家門口有隻大老鼠,背毛斑白,活的年頭可能不少了,兩眼綠幽幽的,看見人也不跑,就蹲在那望著他,郭師傅心知是這隻大老鼠在推屋門,揮手去趕:「去!這屋裡沒有給你吃的東西。」

郭師傅轟了幾次,見那隻大老鼠仍是徘徊不走,似乎要做什麼,問也沒法問,想也想不通,好叫人不解,忽然想起聽說過當年王母宮斗姥廟香火很盛,後殿供著八臂斗姥娘娘,每逢開廟會那幾天,斗姥娘娘的寶像前要擺上百盞油燈,那時便有許多老鼠來到廟中,專偷殿內油燈里的香油,也啃牛油蠟燭,群鼠似有靈性,從來不敢走正門,總是從後殿牆根的破洞溜進去,不開廟會的時候這些老鼠就不出現,善男信女們以為老鼠也是仙家,到廟裡是參拜西王母和斗姥娘娘,故此不予加害,對它們偷油啃蠟的舉動,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郭師傅心想:「平常的老鼠該當怕人才是,怎麼會半夜來推門?見了燈光也不逃?更蹊蹺的是平時不來,偏是今天守門的獅子被搬去填了路坑,這隻老鼠才敢來,真是當年在廟裡偷燈油的鼠仙不成?」

郭師傅想起當年斗姥廟鼠仙偷啃蠟燭的傳說,這麼大的白背老鼠也是少見,他心覺有異,可屋裡並沒有燈油蠟燭,又沒有隔夜之糧,老鼠為什麼在門前不走?

正納著悶,那隻老鼠掉過頭順著牆邊走了,郭師傅以為自己想得太多,一看老鼠走了,他也想回屋睡覺,可那老鼠走出不遠又停下,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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