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人皮炸彈

五十年代初,新中國剛成立不久,社會仍處在軍管過渡時期,安全方面的事由軍隊負責,雖然有公安局,那些公安偵察員也大多是軍人出身,比如老梁這樣的進城幹部,對城裡的情況和偵破案件不夠熟悉,他聽到一些社會上對郭師傅的議論,覺得這問題不小,專門找郭師傅說這件事,可是兩個人想法不一樣,怎麼說也說不到一塊。

老梁是一本正經,反覆強調,河底電台這個案子很快告破,首先取決於國內革命形勢一片大好,其次是上級領導指揮有方,最後是公安機關付出相當大的努力,但絕不能歸咎於因果報應一類的迷信緣由,還有「河神」這個綽號,也不好。

郭師傅從不敢讓大夥把他稱為「河神」,提起這個稱呼准倒霉,命里受不住,奈何跟著起鬨的人太多,可也沒法跟老梁明說,只好給老梁一隻耳朵,心想:「你說什麼我聽著,等你說完我走我的。」

等老梁嘮叨完,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夏季天黑得晚,這時候天還亮著,正是吃晚飯的當口,郭師傅和丁卯接連在鐵道橋下蹲守了幾天,沒少吃苦受累,好不容易破了案,想去吃份爆肚,當是犒勞了,因此沒去食堂吃大灶,所謂爆肚即是爆羊肚,東西簡單,平民百姓也吃得起,吃飯卻講究,用羊肚加工成「板肚、肚葫蘆、肚散丹、肚蘑菇、肚仁」等等,除了羊肚新鮮,功夫全出在一個「爆」字上,要爆得恰到好處,又香又脆,會吃的主兒吃爆肚,總要喝二兩。

他們倆人蹬著自行車前往南大寺去,南大寺是清真寺,衚衕深處有個不起眼的清真小館,解放前賣爆肚和各種各樣的回民小吃,門口有塊爆肚馮的銅匾,當初店中只有五張半桌子,一個師傅一個夥計打理生意,別看這麼一個小館子,卻經營了上百年之久,解放初期物資匱乏,改成國營後只供應少數幾種,坐下要了兩碗爆肚,丁卯問道:「哥哥,今兒老梁找你說什麼事說到這麼晚?」郭師傅說:「他那些話,我也聽不明白。」丁卯說:「那就別多想了,今天這爆肚不錯,看來餓透了吃什麼都香。」郭師傅說:「爆肚馮啊,這錯得了嗎,老年間,住在北京城裡的慶王爺都要專程到這吃水爆肚。」丁卯不信:「王爺會吃這玩意兒?」郭師傅說:「怎麼不吃,你以為王府里吃什麼?」丁卯說:「我沒那份見識,二哥你知道?」郭師傅說:「我有個老街坊,會打通背拳,曾在慶王府做過護院保鏢,我聽他說過。」丁卯對此十分好奇,問道:「哥哥你給我講講,王爺怎麼吃飯?」

郭師傅說:「兄弟,王府里跟咱老百姓家裡吃飯不同,王爺是一天五頓,早上起來先練一趟劍,練罷更衣,到書房吃早點,比如馬蹄燒餅、油炸果子、炸糖果子、螺絲轉、粳米粥、冰糖脂油豬肉皮丁餡的水晶小包子,有街上買的,也有府里做的。」

丁卯說:「原來王爺早上吃這些早點,中午吃什麼呢?」

郭師傅說:「到中午吃晌飯,無非是麵食米飯,要和當天的晚飯岔開,不能吃重了,下飯的是六盤八碗兩湯,這是熱的,外帶四個小冷葷,松仁小肚、牛羊醬肉什麼的,作為下酒之物,有時也吃煮白肉和肉湯飯,天冷的時候吃羊肉涮鍋子,下午四點來鍾,王爺睡一覺起來,要吃下午點心,麵茶、茶湯、豆汁、燙麵蒸餃、熏魚火燒、饊子、薄脆、糖麻花,趴糕、涼粉,也不麻煩,隨便吃兩口,要是趕上府里有朋友在,這頓就講究多了,至少是兩干兩蜜四冷葷,一大碗冰糖蓮子,四盤餑餑菜分別是炒榛子醬、炒木樨肉、雞絲燴豌豆、燴三鮮,就著黃糕和提褶包子吃。」

丁卯說:「王爺可真會吃,晚上這頓飯又是怎麼個章程?」

郭師傅說:「晚飯和晌飯一樣,主食不同罷了,夜裡十一點前後吃夜宵,隨意墊補墊補,餛飩、花捲、爆肚、糖三角,配著放在冰桶里存下的冷葷下肚,吃完這頓夜宵,家僕端上一杯新沏的小葉香片,略飲幾口,有本修本,無本安歇,慶王爺除了喜歡吃爆肚馮,隔三差五還經常去砂鍋居白肉館,前清祭神用整牲口,放在特大的砂鍋里白煮,那叫祭神肉,乾隆年間這路手藝流傳到民間了,有位師傅在瓦缸市使用大砂鍋煮白肉,砂鍋最能保持肉的原味,而且上至達官顯貴,下到販夫走卒,無一例外地認為吃上一口祭神肉,是莫大的福氣,因此這家白肉館的砂鍋肉,每天做多少賣多少,人家一位師傅帶倆夥計,每天夜裡做白煮肉,早晨開賣,不到晌午就賣完了,一賣完便摘幌子收攤,所以說砂鍋居的幌子——過時不候。」

一九四九年全國解放以來,郭師傅和丁卯的紙活兒不讓扎了,在海河裡打撈屍體,也沒了犒賞,更沒有混白事出大殯的機會吃喝,倆人饞得都快不行了,說著王府里的吃喝,把這份再普通不過的爆肚,想像成八大碗四冷葷了,這叫享得起福,也吃得了苦。

晚上八點多,小館子里已經坐了不少人,聽那些人談論的內容,是當時傳遍大街小巷的「人皮炸彈」。

那個年代,這類謠傳多得數不清,大致是說在長江上有座大橋,每天夜裡有解放軍戰士執勤守衛,有一天半夜,一個背著孕婦的男子,匆匆忙忙來到橋頭,說老婆要生了,急著過橋送醫院,解放軍戰士好心幫忙,替這個人背上那個孕婦,跑著過橋,跑到一半覺得這女人怎麼死沉死沉的,也不說話也不喘氣,身上還有股火藥味,解放軍戰士猛然醒悟,是特務在一具女屍肚子里撞了炸藥,冒充送孕婦過江,要炸毀這座大橋,眼看炸彈要爆炸了,解放軍戰士抱著那具女屍,從大橋上跳了下去,終於在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保住了橋樑的安全。

丁卯聽到可笑之處,跟那些人說:「老幾位,我是沒見過長江上的大橋是什麼樣子,不過長江肯定比咱這海河寬多了,想必那橋也更大,一具女屍肚子里能裝多少炸藥,炸得掉那麼大的橋嗎?再說那當兵的活膩了不成,發現女屍肚子里裝滿了炸藥,扔下大橋也就是了,何必抱著女屍一同跳下去?這豈不是吃飽了撐的?」

在小館裡吃爆肚的人們紛紛點頭稱是,有個閑人說:「丁爺所言極是,這一聽就是胡編的,據我所知,人皮炸彈根本不是出在長江大橋上,實際上此事發生在北海公園,那天正好過節,公園裡的人非常多,長椅上坐著一個白衣美女,長發披肩,低著頭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來來往往那麼多人,她也沒醒,當時有個小孩的皮球踢到這美女頭上,那女子仍是絲毫不動,恰好有位公安人員看見,發覺事情反常,過去一推那個白衣美女,發現早沒氣了,死屍肚子里傳出鐘錶走動的聲音,原來這女屍內臟先前讓人掏空了,填滿了烈性炸藥,擺好姿勢放在公園裡,幸虧發現及時,定時炸彈還沒有引爆,這位公安同志急中生智,用力將女屍推進了公園的湖裡,否則公園裡那麼多人,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說的全是「人皮炸彈」之事,內容相差無幾,都是往女屍的肚子裡面裝填炸藥,至於炸的是大橋還是公園,各說各話,好似親眼所見一般,社會上那些無根無據的謠傳流言,無一例外是這麼來的,郭師傅聽這些人扯了半天閑篇兒,也是圖個解悶,聽夠了和丁卯蹬上車往家走,他告訴丁卯:「你明天一早要當班,先回去睡覺,我繞一趟去買兩個驢打滾,你嫂子這幾天身子不好,吃不下東西,給她買倆驢打滾換換口兒。」丁卯說:「哥哥還是你心疼我嫂子,那我先回,黑天半夜你自己留點神。」

倆人在路口分開,郭師傅去買驢打滾兒,這東西名字很怪,其實就是黃豆面做的豆面糕,稱為驢打滾也是很形象的比喻,這種中間裹豆餡的黏食,成形之後要在黃豆面中滾一下,好比郊野中活驢打滾揚起灰塵一般,故而得名,如今大多數人只知驢打滾這個俗稱,卻不知豆面糕的正名,做驢打滾的師傅,平時也跟郭師傅相熟,他到那位師傅家裡買了幾個,挎在車把上往回騎,要不怎麼說無巧無不巧,他不去買這個驢打滾,不會繞路回家,如果不是繞路回家,也不會遇上事兒。

說話是夜裡十點多不到十一點,郭師傅騎車騎到金湯橋,看見有個人推著輛三輪車從對面過來,推三輪這位四十來歲,天黑看不清穿什麼衣服,沒遇上郭師傅之前,這個人一路推著三輪走過來很正常,到近前突然變得很吃力,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奇了怪了,一不上坡,二不過坎,任他在金湯橋上咬牙蹬地,把全身的勁兒都使上,這輛三輪車卻說什麼也不往前走,要是拿句迷信的話說——當時好像有鬼在後邊拽著。

早在清朝雍正年間,出了東門,在海河上有座東浮橋,清朝末年建成了永久性鋼樑大橋,底下也有水泥橋墩子,鋼橋上能過有軌電車,海河上有大輪船經過的時候,鋼橋可以通過電力啟合轉動,整座大橋堅固無比,固若金湯,得名金湯橋,一九四七年,趕上一次幾十年不遇的大旱,海河金湯橋下這一段都見底兒了,政府組織民夫挖河床上的淤泥,結果挖出兩個白鐵桶,揭開一看,鐵桶里有一個死人,屍身被大卸八塊了,屍塊分別裝在兩個鐵桶里,沉到河底下毀屍滅跡,警察將鐵桶和屍塊上的衣服做為線索,順藤摸瓜破了一起出在十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