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鬧鬼的十字路口

人們都說李大愣是虎相,大腦袋肉鼻子,銅鈴似的一對圓眼,像只老虎,丁卯是龍相,小夥子精明幹練,身子板兒鞭實,走路呼呼帶風,拿起腿跑上二十里地,停下腳步氣不長出面不改色,這一龍一虎要輔佐著河神郭得友,什麼話讓人傳多了,都免不了添油加醋和過分誇大,可也說明這哥兒仨當年總在一塊,到魏家墳捉拿河妖連化青,少了誰也不行。

金尾蜈蚣這條風水脈,是老年間的枯河溝子,一頭在李善人公園,一頭在魏家墳,近百年來,枯河溝子早已不復存在,只有會看風水的先生才能從中看出形勢,郭師傅帶著丁卯和李大愣,根據張半仙的指點,到城南魏家墳路口石碑周圍找尋連化青的下落,一早起來,天熱得好像下火,穿著鞋走在馬路上都覺得燙腳,眼前灰黃一片,地下是霧,天上是雲,濃雲薄霧,天地間灰濛濛黃騰騰連成了一片,一群接一群的大蜻蜓擦著地皮亂飛。

似乎是要下大雨的兆頭,他們仨到城根底下碰頭,看街上行人稀少,像這種要下大雨的日子,人們很少出門,尤其是賣苦力的窮人,天熱幹活兒累,滿身出汗,心裡有火,汗毛孔全張著,讓大雨淋到,激這一下,至少半個月高燒不退,你一天不幹活兒,全家大人孩子就一天沒嚼穀,十天半個月可歇不起,況且生病吃不起葯,只能在家硬抗著,抗過去也得落下病根,如若病得厲害,說不定當天就一命嗚呼,一領草席子裹起來,埋到亂死崗去喂野狗,家裡幹活兒掙錢的頂樑柱一死,這一家人便也散了。

郭師傅他們三個人全是光棍,也不做苦力,倒不在乎這個,眼見天色不好,心裡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魏家墳,捉到連化青就能審出三岔河口沉屍案的詳情,不管那具女屍是不是當年離家出走的石家小姐,都要給石家一個交代,此事該當儘早了結,用丁卯的話來說,拿住連化青,不僅傳名積德,還有一份犒賞,他們也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先在城根兒底下吃了套煎餅果子,然後直奔魏家墳。

魏家墳又叫魏家瓦房,臨近南窪,通著電道,電道就是馬路,以前東北天津北平有這種叫法,聽著很怪,好好的馬路不叫馬路,怎麼叫電道?道路通著電,人走到上面還不得過電?在以前那個年代,老百姓對電的理解,只有一個字——快,電報電車電話,凡是跟電有關的速度都快,電道是鋪好的板油馬路,走車走人快捷穩當,所以人們就管馬路叫電道,往南走不到窪地,是兩條電道縱橫交叉的大十字路口,老天津衛都知道這路口鬧鬼,邪行的厲害。

若從正上方俯瞰,十字路東南是魏家墳那片平房瓦屋,魏家墳改成魏家瓦房以來,住戶全是平民百姓,去年一場大水,這片房屋塌了不少,砸死了七八口人,住在魏家瓦房的人們全當了難民,然後便沒什麼人住了,不通水電,等著拆除,跟魏家瓦房隔著一條大馬路,十字路口的西南方向,是座煙草工廠,有名的哈德門香煙廠,民國初年,英美煙公司忽悠農民種美國煙,種子和種植技術免費提供,手把手的交你怎麼種,種好了煙草公司高價收購,還有比這好的事嗎?說得簡直是天花亂墜,總之如何如何之好,掰開揉碎告訴大夥:「種莊稼只是維持個溫飽,想發財你就得種煙草。」鄉下農民有很多人上當,要了煙籽回去種,只種還不行,收了煙葉必須烘乾,這成本可也不小,煙農們四處借貸,自己買來炭,把煙葉烘好了,到日子送至英美煙公司,才發現收購價格不及付出成本的十分之一,不賣給煙草公司又沒別的地方收,鄉下人以種地為生,全家人一整年都指望這份收入過活,不料比預期的價格差了十倍,這就叫逼死人不償命啊,以往趕上收煙的時候,經常看煙草長門口掛著死屍,那些人實在沒活路了,只好在路邊拿麻繩上吊。

那幾年為此而死的人著實不少,有傳言說魏家瓦房下埋著弔死鬼,弔死鬼要拿替身,所以這路口經常有人上吊,不知道是否可信,總之這條路含恨屈死的孤魂野鬼很多,也是風水不好,時不時的出事。

後來煙草廠搬到了河東大王莊,魏家瓦房旁邊煙草廠這塊地跟著荒了,臨著馬路的幾座樓,曾經是煙廠的辦公樓和宿舍樓,後來幾此易主,居著皆不得安寧,空樓荒廢至今,過了魏家墳和煙草廠往南,屬於南窪,有大片的蘆葦盪子,再遠處全是莊稼地。

十字路口的橫道以北,也有些偏僻,先是一大片臭水泥潭,再往北離城區漸近,住家和民房就逐漸多了,十字路口當中那塊大石碑,據說是用來擋住南窪的煞氣,同時把魏家墳和煙草廠的死鬼全擋住了,並且也拿盡了金尾蜈蚣的風水,這石碑的年頭可不短了,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所留,底下馱碑的石獸,腦袋斷掉了只剩半截,碑文模糊不可辨認,碑文的內容也早已失傳,修路的時候想動,怎知一動這石碑就變天,這個活兒誰都不敢幹了,推來推去,這麼多年一直沒動,不當不正的留在十字路口,過往都要繞著它走,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塊紀念碑。

郭師傅他們三個人,平時很少到這邊來,但大路都認識,別鑽進魏家墳那蜘蛛網般的小衚衕便好說,到十字路口的時候快中午了,灰濛濛的天徹底陰了下來,他們在路邊看看四周,馬路上並非沒有行人,畢竟是白天,三三兩兩有過往的路人,大多是些菜販子,天不亮趕著大車從郊區進城,到早市上把成筐的豆角蘿蔔論斤吆喝出去,不到晌午就基本賣完了,此時開始陸續往家走,路口靠近煙草廠那邊有個餛飩挑兒,擔挑子賣餛飩的是個老頭,帶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大概是爺孫兩個,老頭拿扁擔挑個小爐,到路邊擺幾張小板凳,賣餛飩和燒餅,那些賣完菜往家走的鄉民,如果當天收入不錯,路過這往往會喝碗餛飩墊補一口,看樣子爺孫倆這副餛飩挑專做這些人的生意,擺的是常攤兒,可當天要下大雨了,買賣不好,攤子上沒有吃餛飩的主顧,平時白天這路邊也有幾個做小買賣的,石碑南邊人少,好在沒有巡警來管,不過收的都很早,天黑之後可沒人敢來。

哥兒仨在路口附近轉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麼悶熱的天氣,往石碑南邊一走,竟覺得有些陰森,魏家墳這邊的平房大多空著,有的房子上了鎖,有的連鎖都沒有,因為四壁空空,沒有怕偷的東西,石碑跟前也看過了,拿腳踩了個遍,下面全是實地,其次就是石碑西南角煙草廠的水泥樓,這時到飯點肚子也餓了,看路旁的餛飩挑,便過去喝碗餛飩吃幾個燒餅當午飯,賣餛飩的那個老頭,身材高大,下頜留著發黃的鬍鬚,收拾的利利索索,可總是沉著個臉,見來了主顧,欠身起來招呼,那也看不見半點笑容。老頭讓小女孩給這三個人拿板凳,這小女孩長得乖巧,手腳勤快挺招人喜歡,很奇怪的是,這爺孫兩個臉色發白,冰冷蒼白中又帶著些高深,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怕。

哥兒仨坐下,郭師傅問賣餛飩的老頭說:「老爺子,餛飩怎麼賣?」賣餛飩的老頭說:「餛飩現包現煮,兩個大子兒一碗。」李大愣問:「餛飩湯要錢嗎?」老頭說:「湯不要錢,可你得買了餛飩才能喝湯。」郭師傅說:「勞駕,您給我們來三碗餛飩十個燒餅。」老頭答應一聲,燒沸鍋里的水,準備往裡頭下餛飩,餛飩全是那小女孩現包的,小女孩手底下很熟練,餛飩包得飛快。郭師傅問賣餛飩的老頭:「是您孫女?」老頭一邊忙活一邊答話:「啊,我孫女,從小爹媽沒了,這些年我們爺倆就擺這麼個餛飩挑子為生。」郭師傅點點頭:「孩子可憐,看著也懂事,給您幫了不少的忙吧?」老頭說:「可不,平時就我一個人還真忙不過來……」說話這麼會兒工夫,那餛飩也包好了,放到滾開的湯鍋里一汆就得了。老頭把餛飩從鍋里撈出來,一碗一碗的盛好了,點幾滴香油,放點香菜蔥花,分別遞給這哥兒仨,他說:「趁熱吃吧,眼瞅著要變天了,等吃完了餛飩,你們快回去,我們爺倆也要收挑子了,萬一犯了天氣,可不是鬧著玩的。」

郭師傅他們不在乎下雨,又沒幹體力活兒,不怕讓大雨淋了,如果遇上暴雨或是雹子,周圍還有這麼多空房破屋可以躲避,因此沒拿老頭的話當回事兒。李大愣充明白說:「瞧著吧,這場大雨不憋到天快黑的時候下不起來。」賣餛飩的老頭搖頭說:「先起了灰霧,什麼時候來天氣可說不準,聽我的,吃碗餛飩趕快回家去避一避。」丁卯聽賣餛飩老頭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對,奇道:「怪了,您怎麼知道我們不是在這住的?」賣餛飩的老頭說:「你們要在這住才真是怪了,這是人住的地方嗎?」丁卯說:「這麼多房子,不是人住的還是鬼住的?」賣餛飩老頭說:「後生,我在這路口賣了這麼多年餛飩,這地方住著什麼我可比你清楚多了,反正你們仨准不是住在這附近,你們快吃餛飩吧,趁熱,放涼了不好吃了。」

哥兒仨一想也是,別跟這賣餛飩的抬杠,這老頭的餛飩挑子常年擺在路口,看我們面生,所以知道我們不是在附近住的人。想到這,不再亂琢磨了,聞著餛飩可真香,肚子早打鼓兒了,端起碗吹吹熱氣,拿勺往嘴裡送,送到嘴裡一嘗,三個人立時呆住了,這是什麼餛飩?

餛飩這東西誰都吃過,最便宜的要屬街邊餛飩挑子,以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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