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荷花池下的棺材

話分兩頭,有一天大胖子李大愣去趕白事會,某戶有錢人家出大殯發喪,他冒充僧人去念經超度,蹭一頓吃喝討幾個賞錢,臨走的時候順手牽羊,偷了個蛐蛐兒罐子,尋思回去逮只蛐蛐兒放裡面養著,拿回來一看罐子底,頓時兩眼發光。

只見那蛐蛐兒罐子底下,落著三河劉的款兒,可把李大愣高興壞了,因為那個年代非常講究這個,尤其是清朝末年,提籠架鳥,捧名角鬥蟋蟀,在八旗子弟王公貴族當中蔚然成風,想當年滿清八旗鐵甲進關,橫掃天下,剛開國時候的女真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山林之中野獸多人煙少,那些女真人漁獵為生,按史書上記載,人如龍,馬如虎,上山如猿,下水如獺,能騎善射,悍勇絕倫,這麼厲害的民族,打進關內坐了天下,也是東征西討開疆拓土,可到了清末,這些八旗子弟,把祖宗的本事全部還回去了,連兔子都不會射,成天只顧吃喝玩樂,愣把大清朝給玩垮了,玩的東西五花八門,鬥蟋蟀僅是其中一項,頂頭的蛐蛐兒抵得過白銀萬兩,名蟲必須配名器,有好蛐蛐兒沒好罐子也讓人笑話,罐子又是傳輩兒的東西,反而比蛐蛐兒更值錢,頂有名的罐子叫三河劉,是三河一位劉姓師傅做的,劉師傅手藝高超,他做的蛐蛐兒罐子在京津兩地備受追捧,留到民國以後,變成了很值錢的珍品。

其實三河劉的真罐子底下不落款,帶款兒的全是仿製,唯恐別人不知道是三河劉,李大愣不懂這套,他以為撿到寶了,拿去找買主,有多大臉,現多大眼,讓人家好一通奚落,破罐子一紋不值,氣得李大愣把罐子摔在當街,碎片恰好崩到了路人的額頭,划了個口子滿臉是血,那位還是個惹不起的主兒,賠給人家不少錢才算完事,這些天走背字兒,急等著錢用,他找郭師傅去借,可郭師傅和丁卯忙於追查連化青的下落,只出不進,身上也瓢了底,仨人無奈,實在是閑不起了,被迫去幫短兒賺幾個錢應急。

幫短兒說白了就是打短工,北運河邊上總聚著一群人,大多是泥瓦匠,哪家用人就到這來雇幫短兒的,工錢是一天一結,當天李善人花園的荷花池清淤,要雇七八個人挖泥,也不用你會什麼手藝,有膀子力氣吃苦耐勞不怕臟就行,工錢按天結算,一天一塊錢,還管兩頓飯,那些泥瓦木匠仗著有門手藝,又嫌天氣悶熱,不願意干這種出苦力的活兒,那哥兒仨急等著用錢,既然有活兒也就不多挑了,況且給的錢真不算少了,在老龍頭火車站貨場上扛一整天大包也就是這麼多錢,扛大包那活兒能把人累死,相比到李善人公園荷花池挖泥這份事情,可要輕鬆多了,仨人興高采烈,以為撿了便宜,當天就跟著僱主去挖淤泥,沒想到從荷花池下挖出一口棺材。

冰窖衚衕李善人造的花園,始建於清朝末年鴉片戰爭前後,由本地一位姓李的大鹽商斥資興建,命名為「榮園」,清朝鹽商有得是錢,蓋的園子很奢華,仿著蘇州園林的格局來建,民國中後期已經是半對外開放的公園了,解放後正式改為人民公園,公園門口是毛主席親筆提的字,園中有片很大的水塘,長滿了荷花,四周點綴的假山寶塔,亭台樓閣樹木繁盛,每到盛夏的夜晚,滿塘荷花綻放,涼風送爽,月夜下蛙鳴陣陣,風景宜人,是個乘涼消暑的絕佳去處,據說當年李善人花園剛建成之後,家裡財路不順,曾請風水先生來看,風水先生說這花園的形勢妨主,因為池塘的形狀如同奔馬,奔馬沖財,改風水要動兩個地方,一是池塘邊多種樹,樹多就把馬攔住了無法奔跑,二是馬腿一帶的池塘面積擴大,李家依照風水先生所說,在花園裡多值樹木,擴大荷花池的水面,還在園中起了一座藏經閣作為鎮物,後來幾易其主,變成了隨便進出的公園,面積不大,南北長三里,東西寬兩里,公園內景緻不錯,尤以夏季觀賞荷花著稱,可就在這片荷花池的邊緣,有塊地方總是積滿了淤泥,荷花無緣無故枯萎。

園方只好僱人來清理淤泥,郭師傅和他的兩個兄弟在內,一共找來七個幫短兒的,每人發了把鐵鍬,先把那些枯死的荷花拔下來,然後挖出淤泥,裝到小車裡推走,這份錢可不好掙,烈日暴晒,淤泥惡臭,頂著三伏天的毒日頭挖淤泥,渾身的臭汗臭泥,好在錢給的不算少,一天兩頓飯,饅頭和綠豆稀飯管夠,挖到第二天晌午,荷花池子被挖成了一個凹坑,坑底露出一些塌碎的古磚,扒開混著臭泥的殘磚,下面露出漆黑的棺材蓋子,幹活兒的人們一看這下面有古墓啊,消息傳出去,引來不少人看熱鬧,滿池淤泥,這些人只能站到遠處看,郭師傅就發現圍著荷花池看熱鬧的,可不光是人,還引出來了一些很奇怪的東西。

圍觀的人一個個伸脖子瞪眼,全盯著荷花池爛泥下瓦出的棺材,沒人注意還有別的東西跟他們一塊看,郭師傅可在旁邊看了個滿眼,心裡很是納悶。

光天化日底下,沒人覺得害怕,有人說挖出古墓這種事要報官,園方管事的也沒主張,覺得荷花池下有古墓,理應挖出來移走,要不往後誰還敢上李善人花園來,可不管怎麼說,也得先把棺材挖出來再作理會,那些幹活兒的很興奮,起鬨說清淤泥挖出棺材,裡頭肯定有值錢的玩意兒,誰拿走就是誰的,當即接著挖泥,李大愣和丁卯也想動手,挖出來好東西可以分一份。

郭師傅說:「我看這情形不太對,接下來可能要出事兒,咱別跟著挖了,不信你們往荷花池裡瞧瞧,那是什麼東西?」

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荷花池附近聚集了十幾隻遍體碧綠的小青蛙,還陸續有青蛙從荷花池裡出來,連蹦帶跳湊到一處,那些青蛙是越聚越多,蛙頭全朝著一個方向,齊刷刷對準從泥坑裡露出來的棺材,群蛙不聲不響怒容可掬,李善人花園裡的水塘面積不小,種滿了荷花,青蛙很常見,但從泥坑裡挖出口棺材,人們來看熱鬧無可厚非,大群青蛙聚在旁邊可就反常了,看青蛙的樣子如臨大敵,不知挖出這具棺材是吉是凶。

郭師傅感到事情有異,讓李大愣和丁卯別跟再那幾個短工挖下去了,其餘四個短工卻認為青蛙之類的活物兒太常見了,哪沒有啊,李善人花園那麼大片的荷花池,沒有青蛙才怪呢,大白天挖出口棺材還怕炸屍不成,現在看著不動手的人,等會兒看見棺材裡有好東西可別眼饞,四個人貪念一起,誰都勸不住了,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也跟著躥叨,恨不得趕緊把棺材挖出來看個究竟。

從來是利動人心,四個幹活兒的短工,一輩子都沒像現在這麼賣過力,就見他們四個人赤著膀子挖掘淤泥,酷暑時節烈日當頭,汗如雨下也顧不上擦,順著棺材的輪廓往四周挖下去,這四個人粗手笨腳,只會使用蠻力,挖了半天那棺材才露出半截,荷花池淤泥底下的古墓,有個很窄的墓室,上面起墳,下面有石磚砌成的墓室,看結構像是清朝早期的墓穴,到如今兩百來年也算是老墳了,估計早年間李善人在這裡造花園,墳頭被剷平了,僅存的墓室被荷花池淤泥覆蓋,常年受到泥水侵蝕,墓磚塌陷,棺木也讓水浸得糟爛了,這口棺木的形狀東高西低,方位是頭朝東腳朝西,棺身還有漆金花紋沒掉凈,抹去淤泥能看出是水紋托著蝶蛾飛舞的圖案,棺木上有水紋,說明其中安放的是女子。

李大愣說:「這麼多青蛙,許不是想吃這棺木上金漆彩繪的大蛾子?」郭師傅說:「凈胡扯,棺身的漆彩怎麼能吃?」丁卯說:「棺木上根本也不是飛蛾,那是蝴蝶。」三人在旁你一言我一語的低聲議論,這時看熱鬧的那群人里來了個小張半仙,念過幾本陰陽經,懂得觀望些個風雲氣候,他家祖傳就是看風水的,從他祖父那輩兒起就號稱張半仙,到他這是第六代風水先生,此人歲數也不大,二十來歲還不到三十,他今天聽說李善人公園挖出古墓,特地過來瞧熱鬧,認出巡河隊的這些人,告訴郭師傅和丁卯:「這棺材上的金漆不是飛蛾也不是蝴蝶,似蝶似蛾,介於兩者之間,這叫青蚨,相傳南方有這種飛蟲,古時也將青蚨比作金錢,畫成圖案一見發財,可能棺材裡的女子,生前是南方人,棺木上有青蚨水紋圖案是給子孫後代留財之意。」

郭師傅說:「原來如此,青蚨我可聽說過,這種飛蟲分為子母,母不離子,子不離母,把母蟲和子蟲的血分別塗抹在銅錢上,賣東西時拿子錢給人家,半夜裡子錢必定會飛回母錢所在的地方,所以子母錢永遠用不盡。」李大愣喜道:「還有這等好事?我看咱也去逮些青蚨,把血塗在錢上,往後再也不會因為錢不夠用發愁了。」郭師傅說:「這不定是哪個想錢想瘋了的主兒自己琢磨出來的,豈能當真?」他又問張半仙:「小張先生,你看泥坑裡挖出這口棺材,怎麼會引來這麼多青蛙?它們把這棺木上的彩繪當成能吃的飛蛾了?」張半仙搖頭道:「我瞅著不像,青蛙怎麼會識得棺材上畫的是青蚨還是飛蛾。」

說話這工夫,那四個幫短兒的已經把棺材挖得五面見天,怎麼叫五面見天,棺材蓋是一面,四周兩短兩長是四面棺材梆子,這五面都露出來了,只剩棺底還在泥里,荷花池塘中的青蛙也聚了數十隻,大大小小看得人頭皮子發麻,開始還有人拿石頭丟過去,群蛙被趕得散開,不久又聚起來,列陣般排開,整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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