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閘橋底下的水怪

九河下梢天津衛,兩道浮橋三道關;

南門外叫海光寺,北門外是北大關;

南門裡是教軍場,鼓樓炮台造中間;

三個垛子四尊炮,黃牌電車去海關。

這個順口溜,是說舊時天津城的風物,民國那時候,南有上海灘,北有天津衛,乃是最繁華的所在。河神的故事,大部分發生在天津,首先得跟您講明了,我可不敢保證全都是真人真事,畢竟年代久遠,耳聞口傳罷了,我一說您一聽,信則有不信則無,不必深究。

上歲數的人們,提到天津經常說是「天津衛」,天津衛的衛當什麼講?明朝那時候燕王掃北,明成祖朱棣在天津設衛,跟當時的孝陵衛錦衣衛一樣,屬於軍事單位,是駐兵的地方,大明皇帝把從安徽老家帶過來的子弟兵駐防於天津,負責拱衛京師,所以管這地方叫天津衛,到了清朝末年,天津已是九國租借,城市空前繁榮,三教九流聚集,魚龍混雜,奇聞軼事層出不窮。

天津城北依燕山,東臨渤海,上有白洋淀,下有渤海灣,地處九河下梢,實際上主要是五條河道,每年都會有不少人淹死在河裡,打前清那陣子開始,成立了一支撈屍隊,專門負責打撈河中的浮屍,進入民國以後,撈屍隊歸入警察部門,命名為「五河水上警察隊」。

舊社會的警察局等同於衙門口,起初的撈屍隊不是水警,屬於自發性質的民間組織,個頂個是游泳健將,由於河中的浮屍腐爛發臭,會污染河水,看著也是可怕,因此城裡的民眾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請水性好的人把浮屍打撈出來,但是做這行當,光憑水性好還不成,膽量也要夠大,必須壓得住邪祟。

各條河道中每年少說淹死上百人,主要是夏季游野泳溺亡,以及落水輕生之人,還有些來歷不明從上游漂過來的浮屍,俗稱「河漂子」,也有慘遭肢解,扔到河中毀屍滅跡的兇案遇害者,這橫死屈死的人多了,免不了鬧鬼,不管現在怎麼看這種事,反正老時年間的人們,對鬼神之事非常迷信,凡是從河中打撈浮屍,通常是送到義莊存放,要有人負責看屍守夜,直至最後抬到墳地埋葬,從頭到尾全是撈屍隊的人負責,這些人,除了水性好膽量大,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能夠驅鬼除邪,否則做不了這份差事。

當然這些箇舊皇曆,全是以前的迷信之說,民國以來,撈屍隊變成了「五河水上警察隊」,不過老百姓仍習慣稱他們為撈屍隊,也叫巡河隊,直到解放之後,才改為水上公安這個部門,咱們這本書里提到的「河神」,單指一人,此人姓郭名得友,在家裡排行第二,郭二爺水性好得出奇,冬天河面凍住了,刨了冰窟窿就能潛下去,倆眼珠子倍兒亮,猛一看好賽畫中的人物,他在五河水上警察隊當差,整天跟河漂子打交道,幾十年間破過無數駭人聽聞的奇案,也救過許許多多落水之人的性命,生平經歷極富傳奇色彩,天津人喜歡給人起綽號,叫起來上口、好記、也好聽,老時年間的人們,提起郭師傅,都說他是「河神」,倒不是龍王爺之類供在廟裡的神明。

「河神」全是聽老輩兒人講的故事,「鬼水怪談」只是其中最精彩的部分,內容很離奇,情節是一環套著一環,聽著特別勾人腮幫子,比評書還過癮,咱們閑言少敘,開頭先從「橋下水怪」說起。

說話是在解放前,民國某年春節前後,撈屍隊帶頭的老師傅因故身亡,郭師傅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人頭兒熟,地面兒也熟,由他在撈屍隊挑了大梁,當時隊里總共也沒幾個人,全指望這份差事混口飯吃,這些人算不上正式的警察,擱現在跟臨時工性質差不多,每月賺不了幾塊錢,收入甚至不如街面兒上的臭腳巡,平時還得找別的活兒養家糊口,咱們說「橋下水怪」這件事情,是發生在轉過年來的夏天。

事發地點在閘橋附近,以往所說的閘橋,是指三岔河口附近一道水閘,閘旁還有座大橋,建造於清朝末年,可以過人過車,實際上閘是閘橋是橋,大閘和大橋兩碼事兒,只不過挨得很近,人們習慣合起來叫「閘橋」。

當時天熱得好似下火,閘橋河沿兒上整日里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做買做賣的很多,天津衛是聚寶盆,養活窮人也養活富人,富人多了,賊偷就多,現今往往把賊和偷混為一談,在舊社會卻有不小分別,偷一般是指在街上掏人錢包的勾當,到店鋪里順手牽羊也算偷,賊這個行當同樣分為好幾種,有鑽天兒的飛賊,躥房越脊,走千家過百戶,擰門撬鎖,竊取財物,更有入地的土賊,挖墳掘墓,專門在死人身上發財,另外又有一路水賊,既然是水賊,可想而知離不開水。

西頭住了個水賊,這人沒大號,有個小名叫魚四兒,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賊,拿天津衛老話來說是鳥屁一個,不值一提,可還有句老話——「鳥屁成精,氣死老鷹」,魚四兒就有點那個意思,本事不大貪心不小,他也沒別的手藝,只會編「絕戶網」。

咱得先說說什麼叫絕戶網,通常在河上打魚,都是撐開一張網,圍著網有圈竹篦子,伸到河裡沉一會兒,然後抬上來,這樣從河中撈出魚蝦,有時候能撈出魚來,有時候撈不出來,撈一網水草淤泥河底的破鞋也是常事,魚四兒編的這種絕戶網,是河有多寬網有多寬,整個攔在河中,用竹竿子打樁,漁網纏著竹竿子繞上好幾層,形成一個用網牆圍成的迷宮,外邊僅留一道口子,魚從上游過來,到網前就給攔住了,河裡的魚哪識得厲害,只顧順著網牆往口子里游,進去就讓重重漁網困住了,好像進了迷魂陣,怎麼繞也出不來,而且這漁網的網眼格外細密,再小的魚也鑽不過去,所以叫絕戶網,這招太狠了,河裡的魚有一條是一條,不過來則可,只要過來,全得讓這張「迷魂絕戶網」給兜進去。

魚四兒每天夜裡偷著設網,天不亮再把網撤掉,早上出攤兒,叫賣晚上打到的魚,各種各樣的河魚河蝦大小不一,裝到木盆木桶里吆喝出去,官面兒上不讓用絕戶網打魚,河裡平時還要行船,纏到網牆上也容易出事,魚四兒怕讓人逮著,總得換地方,這一天雲陰月暗,他天黑之後到閘橋底下插網,忙活完了已是半夜,一個人在橋上蹲著抽煙。

此時有個拉車的,剛送完客人收車回來,正好打橋上過,這個拉車的認識魚四兒,倆人是多年街坊,好心告訴他:「閘橋底下水深,夜裡經常有人在橋底下看見水怪,那倆眼跟兩盞小燈似的,據說前些年還個女的在這投河,至今沒撈到屍首,平時游泳的人們都不敢上這來,你可小心著點。」

魚四兒啐道:「別你媽嚇唬四爺,四爺撈了這麼多年的魚,也沒瞧見這條河裡有什麼出奇的東西,真要是撈個女屍上來,四爺就把這死人抱回家當媳婦兒,不圖有用圖熱鬧唄。」

那拉車的借著說話走過來,找魚四兒對個火抽煙,倆人在橋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

魚四兒問:「你今天抽的是哪門子風,怎麼這麼晚才收車?不怕你媳婦兒在家偷漢子?」

拉車的一臉得意:「今天拉了個好活兒,給錢多,就是道兒有點遠,這才剛完事兒。」

魚四兒不信:「嘛玩意兒就錢多?你個臭拉膠皮的見過錢嗎?」

拉車的也罵:「吹你媽嘛牛逼,就好像你見過似的,接著撈你的魚吧。」

說話要走,魚四兒也想回去眯一覺,到後半夜再來撤網,這時候忽聽河面上有動靜,好像有人搖晃那些撐著網的竹竿,倆人好奇,起身往橋下看,橋底下的河面上黑漆漆一片,只看見插在河裡的竹竿不停晃動,魚四兒大喜,準是兜著大傢伙了,掙紮起來能把整個網攪得直晃,想來這東西小不了。

民國初年,曾有人在三岔河口逮著過磨盤大的河鱉,魚四兒就尋思:「有可能是河裡的大鱉,聽聞鱉頭裡有顆肉疙瘩,把這東西挖出來泡水,然後再用這個水洗眼,有明目之效,瞎子洗過眼都能看見東西,該著四爺時來運轉,今兒個可你媽發財了。」

想到這,他趕緊讓拉車的跟著幫把手,倆人在橋上起網,此時夜色正深,把漁網整個提到大橋上,看不清那裡面兜著什麼,反正是挺大的一團,瞅那輪廓既不是魚也不是鱉,似乎有胳膊有腿,散發著一股死魚的氣味,臭不可聞。

拉車的膽小,到這時候有點害怕了,跟魚四兒說:「四哥,你先忙活著啊,我媳婦兒還在家等留著門我回去呢,時辰不早了,我可得先走一步……」嘴裡說著話,扭頭拔腿要跑。

魚四兒賊膽包天,伸手拽住拉車的,看那洋車前頭掛著一盞馬燈,他一把摘下來,說道:「走哪去?先借你馬燈照照,我得瞧瞧我從河裡撈出來的這是什麼東西。」

拉車的本不想借,奈何魚四兒手快,只好一同去看,兩個人走到近前,挑著馬燈察看被絕戶網纏住的東西,但網子編造得太密,不解開根本看不見裡頭有什麼,魚四兒也不敢把網子整個解開,扯開條縫兒往裡看,一看看到了,嚇得他叫了聲:「哎喲我的媽媽娘呀,是個死孩子!」

魚四兒在三岔河口下絕戶網,深更半夜撈出個死孩子,這小孩不大,身上黑乎乎的,看上去簡直跟長毛的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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