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身邊每個結過婚的人都告訴杜微言,準備婚禮是一件多麼讓人心力交瘁的事。聽得多了,她又忍不住跑去問易子容:「結婚是不是很麻煩?」

他忙著打電話,沒空理她,末了有些不耐煩:「又不用你準備。」

杜微言訕訕笑了笑:「那我去醫院了。」

寬大的起居室桌上,薔薇色彩鮮艷。五月的陽光從透明玻璃外照進來,映著白色襯衣,讓他看起來清爽而貴氣。

他又叫住她:「爸爸要是出院了,你問問他的意見,搬來一起住吧?照顧得方便一些。」

杜微言有點兒臉紅,躊躇著沒有說話。

易子容皺眉:「不過這裡不夠大,要不我們這幾天去看看大一些的房子?」

她瞪他一眼:「不是。爸爸……不知道我們現在在一起。」

其實大多數時候杜微言都有些小小的張牙舞爪,像是因為知道他對她好,所以從來不曾忌憚什麼。有句話叫做,愛得深一些的那人,總是輸了一些立場。易子容微笑著看著她,他不曾比較過誰多誰少的問題,他也並不介意。她願意在自己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他都答應把你嫁給我了,你還怕什麼?」易子容低下頭翻著文件,不再看她,「晚上我來接你。」

早上十點多的時候人還不算多,或許是因為周末,整個城市就連蘇醒也總是晚上幾拍。

杜微言走進病房,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床邊那束新換上的鮮花。百合似乎還滴著露水,將這個房間點綴得很是清淡。

「咦?是誰來過了?」杜微言伸手理了理花束,又對杜如斐說,「爸爸,今天天氣不錯,我陪你出去走走?」

上邊其實夾著一張小小的卡片,杜微言看見字跡就知道了:「是江律文來過了?昨晚我們走之後他來的嗎?」她伸手扶起父親,一邊注意觀察父親的口型。

杜如斐點了點頭,披了件外衣,走到門口,又猶豫了一會兒,示意杜微言去拿床邊的那個文件袋。

杜如斐身體幾乎是全好了,就是還不能說話。醫生檢查了,又開了葯,卻沒什麼效果。杜如斐倒是很坦然,比著口型說話,甚至給女兒手書了「沉默是金」四個字,很是豁達開朗。

小花園裡沒什麼人,杜微言拿了條小毯子墊在石凳上,讓杜如斐坐下,把文件袋遞給他。

杜如斐緊緊捏著文件袋,卻並不打開,目光微微揚起,看著蔚藍如海的天空,沉思著什麼。

「江律文來看過你了?」杜微言眯起眼睛看著搖曳的花叢,「他說他挺不好意思的,畢竟也是因為去了一趟紅玉……」

杜如斐彷彿不曾聽見,只是低頭打開那個文件袋,拿了一疊稿紙出來。

杜微言有些不悅地阻止他:「老爸,對著太陽看東西對眼睛不好。」

她瞄了一眼,那是他之前一直在做的民間信仰研究的一些小論文,她也曾幫忙謄寫錄入,於是順手要接過來重新裝回去。

杜如斐捏住了頁腳,並不放鬆,微微皺眉看著女兒,示意她放手。

杜微言犟不過他,只能把手放開。

他又看了女兒一眼,手指慢慢地從其中一張稿紙的中間划過。

「讓我看?」杜微言有些好奇,湊近了身體去看,方格稿紙上第一行字是「民間信仰的要素」。

「有神或神性物……有安息供奉之所……信仰行為……有信仰組織、制度……」

杜微言看過去,又疑惑地看了看父親異常嚴肅的表情:「這是民間信仰的特點么?我覺得總結得很好啊。」

這一行字的旁邊,還有黑色的鋼筆筆跡,寫著「闐族」兩個字。

杜微言想了想,微笑著說:「闐族真的算是一個信仰行為十分堅定的民族。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很虔誠。」

老人的頭髮在微風中泛著銀色的光澤。他的目光慢慢地抬起,落在杜微言的側臉上。

接下去的話,杜如斐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給她聽。昨晚江律文遞給自己的那疊照片,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要把自己反覆揣測的東西告訴女兒。

花園裡人漸漸多了起來。

杜如斐握著那支簽字筆,似乎醞釀了許久,才在稿紙的反面寫了一行字。

「全民信仰。」

「嗯?是啊。他們就是全民信仰。」

杜如斐靜靜轉過頭,看著女兒黑白分明的眼睛,竭力用正常的表情將那句話用嘴型表達出來。

「全民信仰……只有一個人可以例外。」

杜微言愣了好幾秒,才模模糊糊的有些反應過來。

可是依然下意識的說了句:「什麼?」

杜如斐低下頭,工工整整的寫下「莫顏」兩個字。接著又是數行字,清晰而明了。

轟的一聲,杜微言不可思議的看著父親,隱隱約約的明白了什麼,可是又不能確定。

杜如斐又抽出了幾張紙,遞到她面前。

這次是照片,拍的並不清楚,倒像是從視頻上截下來的,加上放大列印的緣故,有點兒模糊。

玉色的岩石石壁上,刻痕宛然,栩栩生動。

都是女子,正面,側面,刻功並不繁複,卻勝在靈動傳神。

梨渦一點,睫羽纖長,一雙眸子如點漆般生動。

杜微言怔怔抬起頭來看著父親。

杜如斐的眼裡倒映著女兒如畫般美麗的五官,這樣精緻的小臉……又漸漸的和手上的圖片重疊在一起,難分彼此。

「這……是什麼?」她失語良久,匆忙將圖片還給父親,「爸爸,你想說什麼?」

杜如斐無法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心底的疑惑說給女兒聽。那天他和易子容說完話,他古怪的表情,自己又突然失聲……

他嘆了口氣,這世界上實在有太多自己無法了解的事了。很多時候,他自己也很困惑。

易子容……他看得出這個年輕人對微言沒有絲毫的惡意。可他不甘心,也無法將女兒就這麼輕易的送到別人的手裡。

杜微言只覺得自己頭腦里一片空白,父親給自己看的東西,其實平平無奇。可那幾句話……那些圖片……平時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都像是浮在星空的碎片,並不完整……她夠不到,一時間也不能拼湊起來……可是細微的閃光間,像是在自己腦海深處點燃了小小一把明火。

「那些照片我知道。」杜微言用力眨了眨眼睛,將異常不安的感覺從心裡驅走,這些話說出來,不知是為了安慰父親還是在努力說服自己,「其實我和他早就認識了,後來有段時間他一個人在木樨谷那邊,也許,是那個時候刻下的吧……」

杜如斐不置可否,只是點了點頭。

回到病房,護工送來了午飯,杜微言陪著父親吃完,又拿了包站起來:「爸爸,我去趟單位。」

杜如斐想要叫住她,可到底沒有,只是撫了撫她的手背,無聲的關照她:「小心點。」

她勉強笑了笑,又俯身替父親拉好薄毯:「爸爸,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你先不要管了。」

重新走到屋外,花團錦簇的光景,正是春色最肆無忌憚的時候,陽光穿過槐樹密密的枝葉落下來,卻將她之前的話語戳得破碎不堪。

她可以拿這樣的理由搪塞父親,可是石刻中的少女,分明秀髮如瀑,長至腰際——而她初見他的時候,頭髮卻只及肩。而畫中女子的風姿,她分明是見過的……那是在扎布楞的壁畫上。她初見他,那時他一身白衣,全神凝望著壁上的人影,彷彿渾然置身於這個世界之外。

杜微言,那人和你長得一樣,可她……不是你。

她輕輕咬住下唇,這念頭漸漸的在自己心中活泛起來,由最初薄如蟬翼的陰影,直到濃濃的釀成了黑斑,她無法抹去,更無法逃避。

莫顏……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單位里空無一人,杜微言去找值班的保安要了鑰匙,走近了檔案室。

重新拿出那一疊資料的時候,她微微苦笑起來,胡亂捋了捋頭髮,低頭開始寫字。

保安來敲門的時候,才驚覺已經晚上了。杜微言看著一下午的成果,有點兒不可思議。這真是她做得最順利的一次分析了。她將資料歸位,又慢慢走出屋子。

空氣里彌散著一種梔子花的香味,調成靜音的手機上好幾個為界來電,她看了眼,撥回去。

「加完班了?」易子容的聲音在這樣的夜晚中聽起來,低沉,帶了叫人沉醉的醇味,「出來吧,我在馬路口等你。」

她不說話,許久,才說:「你怎麼知道我在單位?」

「去醫院看過爸爸了。」他輕輕笑起來,不急不緩的催促,「快點兒,等了很久了。」

杜微言知道他不是因為等很久而不耐煩,大約是怕她吃飯太晚又鬧胃疼。

「嗯,看見你了。」

她掛了電話,看著那輛車開到自己面前。拉開后座的門,才發現易子容也坐著,開車的卻是謝助理。

讓謝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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