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第二天回到單位,杜微言徑直去了所長的辦公室。

領導的態度很好,又把事情的進展大致的說了一下。收到《瓦彌景書》之後,有專家將杜微言之前的論文與書上的文字對照驗證之後,得出結論,即闐族語並非由論文作者創造的一種語言,它確實在歷史上存在過,並且具有論文作者提出的種種特徵。

那麼之前的指控就通通不成立了。最先在權威語言學雜誌上刊登那篇發難文章的老先生也收到了相關的結論和鑒定,並且第一時間做了回覆,認為這份材料「很好的解釋了自己的疑問」,並承認了文章的可信度。

杜微言拿著老先生的回覆,感慨萬千。即便是到了現在,哪怕知道是有人在背後操縱了什麼,她心底對於這位率直的提出這個問題的老先生,依然抱著敬意。這幾年來人人將目光盯在大熱的闐族語上,卻少有人用清醒的目光去看到那篇論文中存在的問題。她也不得不承認,需要極高的理論敏感度,才能看出這樣的問題,老先生的大家風範,不需言說。

「小杜,這材料是誰送來的你清楚嗎?」

杜微言搖搖頭:「不清楚。之前我見到也是因為機緣巧合,只看了前幾頁,並沒有翻過全文。」

所長點了點頭,也有點困惑:「這麼珍貴的資料,不知道是誰送來的。現在已經在所里存了檔,小杜,如果你想繼續做這方面的工作,不妨繼續下去。」

回到辦公室整理桌子,同事們紛紛和她打招呼。小梁跑過來拉著她的手說:「哎,我就知道會沒事的。」

她微笑著一一回應,又開了電腦,將這些天整理的女書資料拷進文檔,又聽見電話響了起來。

一般打座機進來的都是公事,杜微言接起來,喂了一聲,就聽見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問:「請問是杜微言研究員嗎?」

她的記憶中不曾有這樣一個聲音:「你是?」

對方報了個名字,杜微言卻著實愣在那裡,隔了許久,才說:「哦,你好。」

居然是那位老先生親自打了電話過來,先是向她致歉,隨後又問了許多關於闐族語的問題。

杜微言素來尊敬那位先生是語言學界的泰斗,對於他的問題也是有問必答。過了一會兒,老先生又問道:「就是說,就連你現在也對闐族語也只是了解了一部分而已?」

杜微言說是。

那邊頓了頓,老先生若有所思:「這樣一種語言,難道沒有衍生出的親屬語言么?」

又說了許久,最後杜微言掛了電話,長長舒了口氣。老先生一直對闐族語有興趣,難免將她的文章研讀了許多遍,又提出了些意見。本來是應當先將這些質疑的問題詢問過作者之後再決定是否發表的,哪知雜誌社拿了他的原稿直接就刊登了,引起的軒然大|波,就連老先生自己也錯愕不已。

至此,一切才水落石出,終於還是風平浪靜。

下班的時候接到易子容的電話,說是已經在路口等她,杜微言收拾了一下出門。

隔著爍爍閃著的紅燈,隔著如水車流,他就在對面,白色襯衣,煙灰色的便褲,漫不經心的站在路口。杜微言想要出聲喊他,可他抬了抬清亮的眸子,輕易的找到她的身影,忍不住微笑起來。

因為那抹淺淺的笑意,他的眉眼舒展,像是從一軸古畫上拓下的人物,英俊難言。

紅塵千卷倏然而過,車水馬龍的喧囂亦悄悄掩去了。

她怔在那裡,再一回想,只覺得攝心。竟連紅燈轉綠都沒有發現。

易子容從對面走回她的身側,笑著在她面前揮揮手:「發什麼呆?」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在看他,只是笑笑,岔開話說:「怎麼沒開車來?」

易子容不以為意:「反正是去你家,這麼近,走回去吧?」

他這樣理所當然,她就只能隨他。

吃了晚飯,杜微言瞧著他在沙發上賴下,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抿唇笑了笑,再清楚他的意思不過了,於是也不說破,自己跑到書房裡開了電腦,動了動滑鼠。

那是她過年時逛街買的一盤單機遊戲,閑著無聊的時候曾經通關了小半,上班了,就又扔在一旁沒有動過。

做語言分析是件枯燥且艱難的工作,整整一天對著大段大段的語料,乏味得可怕。杜微言放鬆的方式也乏善可陳。而打怪練升級就是其中一種。沒空玩網遊,看著單機遊戲里主角的等級漸漸升高,也是不錯的享受。

她只點了點小地圖,就聽見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來。

易子容站在她身後,看了眼屏幕,輕聲問:「這是什麼?」

在她面前,他從不掩飾自己對很多事物的好奇感。

「遊戲。就是你扮演一個角色,喏……」她點點遊戲里正在走動的男人,「然後就像演戲一樣,走完他的一生。」

他靜靜的看著那個小人在屏幕上揮劍、說話、走路,又伸手拿起了封套仔細的看。

上面只印著一句話而已。

「生盡歡,死無憾。」

他喃喃的將這句話念出來,忽然覺得這樣簡單的語言,竟也有一種難言的魅力,讓他剋制不住的去想,該如何盡歡,怎樣又才是無憾。

目光重又落在杜微言身上,她就坐在自己身前,及肩的長髮束成了馬尾,柔柔的掃在白皙柔軟的頸間。他有些不耐的想,就這樣看著那人和怪物打架真的這麼好玩么?於是忍不住俯下身,伸手覆上了她正按在鍵盤上的手背。

驀然涌至的暖意讓杜微言覺得身體輕輕一顫,她安心的往後倚在他懷裡,後腦就靠在他肩胛的地方,輕輕的比了個手勢:「噓——」

那是遊戲的動畫畫面。

墨藍而濃稠的海面,一盞接一盞的蓮花燈,連綿而起的光明,熒熒如明珠的點綴。

那些臉龐雖是虛幻,連肌理都是蒼白的滑整,卻在仰望天空綻開的花火之時變得真切而美麗起來。

杜微言看得目不轉睛,忽然沒有來由的認定,這樣的盛大繁華過後,會是異常凄淡的別離。

遊戲的動畫早就放完,他便收緊了這個懷抱,薄削的唇一直移到她的耳側,聲音猶然帶著醺熱的溫度,低低的問:「看完了么?」

杜微言沒有避開,卻異常固執的低著頭,似乎在用目光追逐著什麼。

他抱著她的手正在用力,她便皺眉制止他,握住他的左手仔細的看,有些奇怪的說:「噯?你手上的傷好了么?」

易子容動作滯了滯。旋即,他置若罔聞……將手指從她的手中抽出來,半強制的將她抱起來,一點點的去親吻她的唇,溫柔又帶著迷醉,淺淺的啜吸她的氣息。

除了初識的那一晚,因為醉酒,她也變得乖巧而柔順,即便被他弄疼了也不過淺淺皺眉而已。這或許是她最聽話的一個晚上……

仲春的夜晚,開了一半的窗戶溫柔的撩起輕薄的窗帘,月光輕輕的從縫隙中潑落進來,銀光四濺。他借著半明半寐的光亮看著她伏在自己胸前的側臉。每一下輕柔的呼吸,她如扇的長睫都會輕輕的掃在肌膚上,帶著細微的撩撥和癢意。他微笑著想起許多事,其實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對自己而言都是難耐的誘惑,即便他知道她從來都不是存心。

他用眼神細細的描摹她的五官,柔長的眉,小巧的唇。漫長的夜,這樣一遍一遍的重複,只讓人覺得浮生短促,恍如夢醒——而杜微言光滑的背脊處還帶著潮熱的汗濕,真實的觸感告訴他,這是真的。

她願意同他好好相處,沒有逃避和退縮。

可他呢?這樣歡愉,這樣默契……這樣欺瞞,還能有多久?

一隻手慢慢的離開她溫熱柔軟的身體,月光下,易子容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滿是悵然。

杜微言的身體動了動,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有些猝不及防,又有幾分茫然的看見他清明的神色,模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幾點了?你不睡么?」

他低頭親吻她的額角,輕聲說:「唔,睡吧,很晚了。」

她乖乖閉上眼睛,睡得慵懶且安心。

眉月從天邊一角移到了中天之上。

易子容依然沒有合上眼睛,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柔和甚似銀輝。

清晨。

易子容將她從薄被裡叫醒的時候,杜微言猶帶著幾分不情願,伸手就掀起被子遮住了頭臉。他耐心的掀開被子一角哄她起床,直到她穿戴整齊從卧室出來,坐在餐桌邊吃早餐,他才慢慢的說:「你是不是每天起床都這麼痛苦?」

杜微言嗯了一聲。

「那麼辭職吧?」他異常認真的說,「反正也掙不了多少錢。」

杜微言嗆了一口牛奶在喉嚨里,疑惑的看看那張近在身側的臉:「你……在開玩笑么?」

他抿了抿唇,帶了絲不耐煩:「叫醒你花了十五分鐘。」

他大概不是開玩笑,只是不想看到自己有哪怕一點點不舒服……杜微言忽然微笑起來,示好一樣握了握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