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你的天堂,我的地獄 17

回到家的時候,陳綏寧正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看報紙。佳南站在門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定定的看著他,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他很快的發現了她,放下報紙,伸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笑著說:「回來了?」

佳南站著沒動,目光卻落到他的左手手背上,大概是剛剛吊完點滴,還貼著一張創口貼。

「怎麼了?」陳綏寧有些疑惑的看著她,順勢站了起來,半開玩笑說,「我剛剛接到趙悅然的電話,看起來……是她吃了虧。」他饒有興趣的看著她,又補上一句,「說給我聽聽,你對她講了什麼?」

她一言不發,手中的包還沒來得及放下,便沖著他重重的砸了過去。

陳綏寧下意識的伸手擋了一下,包里的東西便嘩啦一聲,都落在了地毯上。他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佳南已經轉身要走,他便只來得及抓住了她的手腕,沉聲說:「到底怎麼了?」

佳南被他的力道帶的一趔趄,嗤笑了一聲,冷冷的說:「你怎麼還有空呆在這裡?不去找她賠禮道歉?」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她不由頓了頓——其實見完趙悅然之後,她早就想好了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陳綏寧。他的個性強硬,最好的應對方法,自然是以退為進的示弱,就像之前打給他的電話,只簡簡單單說了一句話,她篤定他不會生氣。

可是此刻見到了他,佳南有些惶恐的發現……自己內心深處隱隱的酸澀和怒意——哪怕之前一再的告誡自己要沉住氣——此刻卻難以抑制的向他發泄了出來。

身後男人輕輕笑了一聲,又像是鬆了一口氣,拉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輕輕一用力,便將她帶進了懷裡,柔和沉靜的說:「好了,哪怕OME都沒了,如果能讓你出氣,我覺得也不虧了。」

佳南停下了掙扎,仰頭望著他。

他卻若無其事的轉過臉,吩咐一直靜悄悄站在旁邊的管家說:「吃飯吧。」

「陳綏寧……」

年輕的男人卻打斷她的話,只是鬆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表情很愉悅:「大概後天我就能空下來,春節想去哪裡?」

佳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遲疑著問:「你……失業了?」

他大笑,眉眼舒展開,忍不住在她臉頰上輕輕吻了吻,並不否認:「是。我從OME離職,消息大概在後天發布。」

「你可以不必這樣。」佳南的表情漸漸轉為平靜,「既然和趙悅然相處這麼久,不覺得可惜么?」

「我和她相處這麼久,是因為趙家老頭讓她出面代理。」他懶洋洋的對她解釋,「不過既然談不攏,就沒有必要再拖下去了。」

「談不攏?」她勾了勾唇角,不無諷刺。

「我確定……你是吃醋了。」他不禁莞爾,有些縱容的將她抱得更緊一些。

「OME呢?你心甘情願的就這麼放棄?」

「如果我放棄了……你是不是會覺得舒心一些?」他慢慢放開她,嘴角噙著一絲笑,眼神亮極,叫她辨不出語氣的真假。

佳南的心跳卻停頓了一拍,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靜一些:「你變得……不像以前那樣了。」

陳綏寧看著她,她卻並未回望,亦沒有察覺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逝的疲倦……和釋然。

「我以前是什麼樣子?」

「以前……OME對你來說很重要,你絕對不會這樣放手。」佳南蹙眉。

「人老了,想要的東西不一樣了吧。」他輕描淡寫的說,拍拍她的腦袋,「去吃飯了。」

午飯他吃得並不多,倒是不經意的問:「這幾天有空么,我選了個教堂,你去看看喜不喜歡。」

佳南頭都沒抬,只「哦」了一聲:「這幾天我想搬回家住,爸爸的病不大好。」

他恩了一聲,佳南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目光交錯的剎那,卻始終辨不出他的情緒。

吃過午飯,她略略收拾了東西,便吩咐司機開車回許家。陳綏寧淡淡看著,起身去了樓上,那間空閑著的房間。

這間房間是陳綏寧的母親生前住著的,從來都是林管家親自打掃,此刻推門進去,稀薄的陽光自窗外落進來,細小的塵埃宛如精靈上下飛舞,老管家拿著潔凈的抹布,異常認真的擦拭著紅木妝台。

他在床沿邊坐下,聽到樓下的動靜,想必佳南正準備出門。

管家不願打擾他,正要悄悄的轉身離開,忽然聽到他出聲,少有的,聲音中還帶著一絲迷惑:「林叔叔,你覺得我做錯了么?」

老人在門口止步,沉吟了一會兒,極有禮貌的問:「先生是指……」

「放棄OME。」

他微微低著頭,那一瞬間,老人有些動容——彷彿回到了很久之前,那個茫然無措的少年,得知了父親的病重,匆匆回到國內,一夜之間,便成長至後來的樣子。

「放棄OME,是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沉澱出歲月的智慧,「我只知道,雖然先生你從來不說,自從許小姐回來,你卻平靜了很多。」

陳綏寧怔了怔,修長的手指在膝上交疊,自嘲的笑了笑:「是么?」

林管家頓了頓:「之前你接替你父親,做得極好,可在我看來,你心中並不開心。」

陳綏寧站起來,負手站在窗邊,悵然看著那輛遠去的車子,卻輕聲,一字一句的說:「你一直以來都知道,是不是?」

林管家看著年輕人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是。」

他一直是陳家的管家,這個家中的風吹草動,他怎麼會不知道。

陳綏寧眯了眯眼睛,窗外的微風輕輕卷進來,或許也一併的,將那些冰涼而殘酷的回憶卷到了很久之前。

那是他剛剛進入OME的時候,父親重病,舉目無親,他在公司亦多受掣肘。彷彿是命中注定,他認識了才十五歲的許佳南。

戀情雖然被掩飾得極好,可公司內部知情人並不少。人人以為這是陳綏寧要討好許佳南的父親,卻並不知道,在這個充滿自信的年輕人心中,並不屑於用這種方法去獲得某種利益。

那時的愛,才真正是愛吧……他傾盡自己的一切去疼愛這個有些憂鬱、缺少父愛的少女,讓她在自己面前一天天的活潑驕縱起來。而對她的父親,他心存尊敬,哪怕到了自己能牢牢掌控全局的時候,明明知道早先許彥海利用OME做了多少中飽私囊的事,他亦不去追究。

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了他想要向她求婚的時候,剛剛完成了一項重大談判的陳綏寧,卻忽然得知母親住院。

是服藥自殺。

枕下是一封書信,筆跡凌亂而冷靜,他的母親一字一句的,寫下了在自己丈夫病重的那些日子,許彥海以公司、以初入商場的陳綏寧為質,怎樣的步步緊逼,直到自己答應他苟合,甚至有一次,她的丈夫在隔壁卧室中休養,他依然不願放過她,一牆之隔,受盡屈辱。

信紙卻緩緩飄落在地毯上。從指尖開始,體溫一點點的冷下去,他忽然明白許多事——為什麼從一開始,許彥海會這樣支持自己,為什麼他願意讓女兒來接近自己……至於為什麼他看上了陳夫人,母親的信里亦寫得明白:他並不是愛我——那是一種賭徒的卑劣心理,他只是要佔有你父親的女人。這讓他覺得有快|感且滿足。

母親被送到醫院後,經歷了極痛苦的洗胃,終於還是救活,卻還是奄奄一息,她的眼神枯槁,她看著兒子,輕聲說:「不能是她。」

那枚戒指還放在口袋中,是佳南親自看上的款式,價值不菲。陳綏寧觸到切割完美的、冰涼的鑽石,卻覺得燙手。他大概……永遠也不可能,再給她戴上去了。

第二日,他便帶了舒凌來醫院,讓母親放心。

而婚禮後的那一天,她在醫院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高調的婚禮,低調的喪禮。

陳綏寧這一生,從未覺得自己這樣可笑。

「林叔叔,你知道么……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不再想著OME是我事業的全部了——」他微微苦笑,「它是我母親用尊嚴、清白換來的,它讓我覺得噁心。可是轉念想想,她付出了這麼多,我沒有理由讓它毀於一旦,所以就這樣僵持著。所以這一次的危機……我心底覺得很輕鬆,彷彿是卸下重擔。」

林管家表情中帶著一絲不忍,卻又不得不說:「那麼許小姐呢?她知道這一切了么?」

其實老人想說的是,她知道……你當初做得一切,只不過害怕心軟,是下意識的想要將她推到最遠的地方,遠到……再也留不下一絲希望。

可是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在了解不過,真的傷害過後,卻又不舍——那時是在荷蘭,那個火山灰細雨悄然飄散的日子裡,她在門口等著,整整三個多小時。他不動聲色的坐在溫度適宜的室內,卻一支支的,將燃盡的煙摁滅在煙灰缸中。

他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這樣刻意做出的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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