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你的天堂,我的地獄 01

出乎陳綏寧意外的是,清晨醒來的時候,手機里什麼信息都沒有。他本以為能收到一兩道留言,譬如助理給他留言「許小姐已經到了,就住在隔壁房間」或者「昨晚的機票沒有訂到,她今天上午才到」。他獨自在床上靠了一會兒,披了睡袍起來,洗完澡,又用完早餐,助手的電話才打進來。

顯然他的助理比任何人都了解老闆的心意,在交代完今天的行程之後,狀似不經意的說:「許小姐昨晚關機,聯繫不到。」言下之意,便是她沒有趕過來。陳綏寧低頭喝著茶,「嗯」了一聲。

這一天行程忙碌,會議間歇,助理看了看拿手支著下頜的陳綏寧,走過去在他耳邊說:「柏林到了。」

他笑著站起身來,似乎還喃喃說了句:「這小子,現在才來。」

柏林是風塵僕僕的趕來的,衣服未換。他的習慣素來如此,總要先將工作上的事務解決,才會鬆一口氣。陳綏寧見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笑了笑說:「先去休息吧,待會兒還有個晚宴,我們一起去。」

夜色漸漸沉降下來,柏林的助理提醒他晚宴的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卻看見這個年輕人靜靜地站在窗前,一手插在口袋,一手還拿著手機,不知在想些什麼。

在OME的高層中,這個上司真的算得上極好相處。他簡直難以想像假若陳綏寧是自己的上司,他……有可能會和下屬們一起出去吃涮鍋唱KTV么?

「老大——」他又提醒了一次,「差不多了。」

柏林伸手將自己的領帶扯下來,隨手扔在沙發上,笑笑說:「幫我想個理由應付下老大,我有事。」

半個小時之後,陳綏寧在人群的簇擁中,聽到助理在自己耳邊輕輕的說:「柏先生身體不舒服,不過來了。」

他點了點頭。

「還有……」助手躊躇了片刻,這個空當,已經有人擠過來,滿臉帶笑的與陳綏寧寒暄。他不得不等了一會兒,又壓低了聲音說,「許小姐一個小時前下了飛機。不過——她沒有入住您吩咐預定的酒店。」

修長的手指間還持著的長腳酒杯,他漫不經心的晃了晃,淡金色的液體一層層的洌灧開。只是他並沒有說什麼,點了點頭:「知道了。」

宴席結束之前,主人向他致意:「陳先生,合作愉快。」他亦風度翩翩的舉杯,杯中液體微微沾唇,便放了下來,拿過侍者手中的白色手絹拭了拭唇,便離開了。

汽車飛馳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上,陳綏寧坐在后座,暗色幾乎隱去了他所有的表情。綠燈轉跳成紅燈,車身微微一頓,他忽然開口,卻報了另一家酒店的名字。

初秋的天氣,淅淅瀝瀝的開始下雨,蜿蜒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痕。雨刷有一下沒一下的刮過玻璃,前邊車輛的尾燈迷離出許多紅黃相疊微帶暖色的光暈。年輕男人先從計程車上下來,並未讓門童接手,自己打開傘,一手扶著門,體貼的等著女生出來。他並未與她靠得很近,卻始終注意著不讓雨絲飄進來。

大堂吧里放著柔緩的音樂,佳南要了一壺大紅袍,親自執了茶具,將一杯香馥的茶水遞給柏林。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那雙靈巧纖長的手上,直到接過來,才笑了笑:「謝謝。」

其實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之前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一日之後便又銷聲匿跡。那時他在外地差旅,打電話過去,卻始終關機。柏林心底不是沒有擔心,卻因為兩人關係隔了一層,始終無法真正的去找到她,畢竟那時,她對自己說了那樣一番話。

彼時他的沉默,是對她最後的尊重。

只是今天看起來,許佳南似乎不像是他認識的那個女生了。她好像習慣了用笑來掩藏什麼,以前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神,如今竟然也像是墨藍的海水,令他想起了從來都是深不可測的陳綏寧。

「那麼,謝謝你還願意來見我。」佳南抿了口茶,忽然想起了最後一次見他時自己狼狽的樣子,忍不住自嘲地翹起了唇角。

年輕的男人原本是穿著一套極為正式貼身的黑色西服,只因出門的時候扯掉了領帶,帶出幾分休閑的意味,加之短短的頭髮,襯得眉宇極為俊朗。他一笑間露出雪白的牙齒:「沒什麼。」

「那麼之前我拜託你的事,也謝謝你了。」佳南抬起頭,額發便落下來,眼睛完成了很好看的月牙形。

他沉默了一會,點頭答應了,最後卻忍不住說:「佳南……」

佳南迎上他的目光,卻只是明快一笑:「你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只是煩勞你牽線。假如實在為難,也沒有關係。」

柏林注視她良久,才點頭說:「我知道了。」

她便站起來:「那麼就這樣吧。耽誤你這麼久,真不好意思。」

他亦站起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不要勉強。」

她沖他笑一笑,慢慢的轉身離開,時間似乎有些膠滯,柏林幾乎能看到她轉身時微微擺起的裙角,他只覺得……看不透她。她父親重病,濱海險些易主,而她如今請他從中斡旋,間接的表達了想要與博列尼重新談合作的意向——她想做什麼?

柏林倏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她在飛機上蹙著眉頭,睡姿亦是楚楚可憐。而現在,一年不到的時間,物是人非。

佳南訂的是普通的標間,她將房卡插入取電,又燒上水,這才從行李箱中里拿出了一小塊普洱茶餅。

門上扣扣扣三聲,不多不少,不急不緩,想必來的人總是這樣鎮定自若。佳南唇角微微一勾,卻並不著急站起來,仔細的將茶分好,才打開門。

陳綏寧站在門口,沒有慍色,一樣微微笑著,淺色襯衣與深色西褲,清貴逼人。

她亦若無其事的側身讓他進來,抿唇笑了笑:「來得正好,水剛剛燒開。」自顧自的端起水壺,輕輕澆注在杯中,洗了洗茶,又註上第二杯,才遞給陳綏寧。

他看著她從容不迫的動作,目光卻落在她右手手指上那串褐色的尚未痊癒的燙傷皮肉上。一時間誰都沒說話,只有瓷杯中氤氳起一團暖氣,冉冉在兩人間升起。

「是在等我?」他伸手摸摸她的頭髮,難得笑眯眯的問。

「你再不來找我,我就要睡覺了。」佳南打了個哈欠,懶懶撥開他的手,語氣微嗔。

她虛情假意,他亦恍然不覺:「怎麼不住我幫你安排的地方?」

「你那裡?人太多了,你老婆剛生了孩子。人言可畏。」

「又不是翡海。」陳綏寧靠在沙發上,深深看著她,「你怕別人……現在倒不怕我了么?」

她捕捉到他眼神深處的鋒銳,抿唇笑了笑:「怎麼,我和柏林見了一面,你會生氣嗎?」

燈光淺淺落下來,佳南穿著柔和色系的雪紡掐腰連衣裙,烏髮明眸,臉部的輪廓都顯得異常柔和,而這樣的輕聲軟語,亦是他強錮她在身邊後,她頭一次這樣說話——陳綏寧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伸手將她拉進懷裡,慢慢的說:「知道我會生氣,你還是要見他?」

「公事。」她感受到他的掌心溫柔的摩挲在自己的發間,亦懶洋洋的閉了眼睛,彷彿是一直倦了的貓咪,「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若有所思的說,「有什麼事你要他幫忙,而不找我?」

「比如說報復你什麼的……」佳南依舊閉著眼睛,愈發覺得倦澀,只喃喃地說。

「是嗎?」他越發覺得興味,索性伸手搖搖她,「怎麼報復?」

「不是啦,我只是找他幫忙與博列尼牽個線。他們可以和邵勛合作,也就能和我合作。」

陳綏寧皺了皺眉:「合作什麼?」

沙發並不算大,她微微一動,半個身子便幾乎伏在他身上,只隔了兩層薄薄的布料,彼此的肌膚都溫熱。

「你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假若不是像之前的惡意收購,我樂意與他們談一談。」她輕聲說,像是帶了無限疲倦,「我不想管了。」

最後一句帶了不耐煩與驕縱任性,倒真像是以前的許佳南。陳綏寧的手不輕不重的撫在她的後背,闔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才淡淡的笑:「起來,去床上好好睡。」

她「唔」了一聲,懶懶的依舊沒動。陳綏寧無奈,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只留下一盞床燈,轉身去了浴室。

因是標準間,兩張床都不算大。陳綏寧出來的時候只穿了一件浴袍,走到佳南身邊,躺了下去。她閉著眼睛,呼吸平緩,已經睡熟,他這樣一打擾,她便皺了皺眉,不知喃喃說了句什麼,便翻了個身。

陳綏寧笑了笑,讓她的頭枕在自己手臂上,將她抱在懷裡,唇角似有似無的貼在她的眉心間,亦閉上了眼睛。

這個夜晚安靜而綿長,身邊的人已經熟睡,而她縮在他的懷裡,依然是平穩地呼吸,只有眼睛卻是一直睜著的,異常的明亮。

清晨醒過來,佳南一側身,身邊他還躺著,半摟著自己,吻了吻她的眉梢:「醒了?」

她的表情還有些懵懂,似乎一時間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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