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每一分鐘都是痛 09

陳綏寧黑色的雙眸中漸漸積蓄起怒氣,語氣卻是平靜的:「我選後一樣。」

「好。」佳南嫣然一笑,轉身揭開鍋蓋,似乎並不覺得燙手,直接端起了那碗蛋羹,反手就倒進水池裡,「走吧。」

月季式樣的極品國瓷湯盆哐啷一聲,摔碎在身後,佳南從他與廚櫃的空隙間擠出去,徑直走向卧房。廚房是開放式的,只走出了兩三步便是客廳,他將她追上,拖住她的手腕,沉聲說:「先等等。」

佳南聽話的停下腳步,睫毛卻微微一顫,等待一場疾風暴雨。

「你是怎麼了?」身後他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倒有幾分閑散,「今天是存了心要讓我不舒服?」

「彼此彼此。」佳南譏誚的笑了笑,秀美的雙目若有若無的看了看地上的羊毛地毯,「你想在這裡?」

他眯了眯眼睛,只伸手鬆了松領口,微笑:「脾氣說大就大了?」

佳南的掌心灼燙一片,她努力地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肉體的痛楚上,盡量平息心底翻滾的激烈情緒:「陳綏寧,現在我對你的種種,你還不滿意?你……是有多恨我?」

陳綏寧俯身在茶几上拿了一包煙,抽出一支點上,嘴角微笑的弧度不變:「小囡,你現在這樣,是對我好么?」他帶了几絲譏諷和輕佻拍拍她的臉頰,「有幾個女人敢對自己的金主這樣說話?」

佳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嗤笑了一聲:「陳先生的選擇有很多,名媛,明星,當然都比我強。」

「可惜,她沒有癱在床上、等著坐牢的父親。」陳綏寧的目光漸漸轉為冷厲,夾了煙的那隻手抬起她的下頜,「你最好還是乖一點。」

佳南重重的咬住下唇,此刻之前強裝的堅強終於微微裂開縫隙,她看著眼前這個外表英俊、內心卻極冷酷的年輕男人,眼神一分分的黯然下去。

「陳綏寧,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其實自閉?」她不再看他,慢慢的坐下去,「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你面前,才驕縱放肆,才敢說話。」

他依舊站著,看到她縮著雙肩,緩慢卻又自顧自的說下去,心底的某處竟也輕顫了一下,「嗯」了一聲。

「爸爸對我和媽媽一直不算好……媽媽死的時候,我恨死他他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媽媽的病或許會好起來。哪怕後來爸爸忽然對我百依百順,我心裡……還是恨他的。」她一字一句的說,面色慘白,「那個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原來你都記著——這些話我從沒對別人說過,只告訴過你,所以你就這樣對我。」

陳綏寧指尖的煙灰輕輕墜了一截在潔白柔軟的地毯上,落下一塊四散的污漬。他還記得是在國外旅行。他們住很普通的家庭旅館,歐羅巴式的拱形窗台上種滿了鮮花,月色落進來,地上的影子亦是高低起伏,蔥蔥鬱郁。

那時她還小,一起的時候他對她的親密動作只限於親吻,再情難自禁,他總能忍下來,然後替她撥撥額發,吻她的前額說:「睡吧。」

她就在縮在他懷裡,小小的臉頰蹭著他的肩窩,一字一句的告訴他那些心事,直到迷迷糊糊地睡著。他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幾乎要嵌進懷裡,輕聲安慰她:「小囡,我不會這樣對你。」

那時她的世界對他而言,透明得就像是琉璃,比任何人都清晰,比任何人都黑白分明。她將所有的心事告訴他,卻並不知道在數年後,這個男人依然記得她的話,並且以此……作為一把利刃,狠狠捅進她的胸口。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怎樣去折磨她——她的母親因父親的情婦們而死,那麼他便要她當自己的情婦。甚至不用報紙的添油加醋、旁人的閑言閑語,那種自我堅持被慢慢磨耗的痛楚,就能讓她一步步的走向黑暗與崩潰。

有意帶她離開翡海,有意選在今天回來,有意一道去醫院,有意讓她做菜……甚至上床,只是為了提醒她,她正在做以前那樣痛恨的事——侵蝕一個無辜的女人的家庭,和幸福。

這一刻佳南的臉上褪盡了血色,竟叫他恍惚的覺得,或許她下一秒就會昏厥,或者死去。他的雙眉終於蹙起來,冷冷地開口:「所以,你覺得我帶你離開翡海,是為了折磨你脆弱的道德感?」

她像是一座雕塑,坐在那裡,生硬冰冷,良久,才聲音嘶啞:「不是么?」

陳綏寧微微垂下眼眸,他的睫毛極長,亦替他掩蓋起那一刻的動容,只淡淡的不置可否:「你說是就是吧。」

他站起來,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中,臉上微露倦容。站起來的時候,卻看見佳南的手上一串燎起的水泡,他抿了抿唇,一言不發的拿了鑰匙走向門口,只在餐桌邊的櫥櫃旁頓了頓,似乎打開櫥門取了什麼東西,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大門重重的甩上了,佳南的身子終於動了動,手上的灼痛像是要蔓延到心臟,她站起來,不得不給自己找些事做,免得想起那些不堪的事。

打開冷水籠頭,將手放在下面沖了足足有一刻鐘,她才努力地去回想,不知道阿姨將藥箱放在了哪裡。或許是卧室……她甩著濕漉漉的手,客廳餐桌邊的櫥櫃卻還開著,紅色的十字十分明顯。她停下腳步,在裡邊翻找出一支燙傷藥膏塗上去。

做完這一切,她竟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反正今晚也會失眠吧……她有些自嘲地想著,打開了電腦。躊躇了片刻,在搜索引擎上打上如今自己最不願看到的三個字,然後靜靜地摁下「開始」。

離開之前,這個名字下邊會有數百頁的新聞,都是關於情婦醜聞的。然而現在,緊跟著這個名字的,是財經頻道公布的OME下一季戰略決策。之前的那些花邊緋聞,彷彿被清掃一空,從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佳南點開第二頁……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出絲毫痕迹。

他到底還是有在意的人……佳南冷冷笑了笑,大約是怕影響舒凌的情緒,他還是將那些新聞撤走了——反正對自己來說,該知道的人,一個個都知道了。

天色將明未明,窗外的黛青色的城市依然在沉睡,佳南卻獨自的坐在書桌前,一絲睡意也無。

陳綏寧第二日來到醫院時,在母嬰套間的客廳里等了許久。醫生剛剛來檢查過,舒凌隨意的靠在床頭,剛剛出生的孩子就睡在自己手邊的小床上。

她的精神狀態極好,一點都不像剛剛生產過,只是用手指逗弄著孩子,嘴角的笑容沉靜溫暖,見到陳綏寧便揚起了更深的笑意:「這麼早來看我?」

他的臉色倒看起來不怎麼好,眼下略略有些青色,走到小床邊,低頭望著皮膚還有些通紅的小嬰兒,語氣也溫柔了許多:「昨晚來的時候,你睡著了。」

舒凌「哦」了一聲,只是笑:「比預產期早了一些,我還沒住院呢,昨天白天匆匆忙忙的被送進來,小傢伙就出來了。」

他不由抬頭去看她,原本這個女人美麗卻不柔媚,此刻或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眼角眉梢,竟也溫暖潤澤起來,不復以往的冷漠鋒銳。

「取名字了么?」

「還沒有。」舒凌難得孩子氣的苦惱,「總覺得選不好。」

他笑了笑,小嬰兒的眼睛慢慢睜開,小小的手揮舞起來,恰好抓到陳綏寧的手指。那根本算不上力道吧,小小的,簡直能讓人從心底覺得柔軟。

他的眉宇舒展開,清雋的側顏愈發顯得俊美。

「你竟然喜歡孩子?」舒凌抿唇微笑,「真看不出來。」

他不置可否,依舊去逗弄小嬰兒。

「陳少想要孩子,願意給你生的女人,大概能從這裡排到底樓。」舒凌笑眯眯的打趣他,「你不妨試試看。」

其實他們之前開過更加過分的玩笑,他總是微笑,並不還擊,只有這一次,他唇角的笑漸漸冷淡下來,從孩子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指,一言不發的在沙發上坐下。

舒凌察覺到他濃重的不悅,略略有些驚訝,忍不住問:「你怎麼了?」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真傻……還能怎麼了,一定還是她。

難道是當了母親,整個人都開始遲鈍了?她苦笑:「你的效率夠高,走的第二天,《北都周刊》就刊登道歉聲明了。現在風平浪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眉鋒微微一抬,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怕你一個孕婦受影響。」

舒凌撲哧一笑:「少來。OME的公關部加班加點,Andy三天老了五歲。你倒好,帶著人出去遊山玩水——到底是為了誰,大家心知肚明。」

Andy負責OME公關,前些天確實兵荒馬亂,工作完成得卻是極出色的。陳綏寧十指輕抵交疊,卻淡淡的否認:「我為什麼要為她做這些事?」

舒凌沉默了一會兒,安靜的病房裡只有孩子踢腿的聲音,她慢慢的開口:「當局者迷,倒是我這個旁觀的,看得比你們都清楚。」

他抬起眸子,毫不避讓的與她視線相交。

「你覺得那是恨——可是恨一個人,只會想著讓對方生不如死,而不會時時刻刻將她捆在身邊。恨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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