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每一分鐘都是痛 05

這是自從父親病倒被送入醫院以來,許佳南睡得最為安心的一晚,一夜無夢,直到天亮。有些迷惘著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身處何處。

窗外的陽光很是溫柔的落進來,老舊的木床上卻只躺著自己一個人,她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完畢,老夫婦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熬得很香很稠的白粥,腌好的白菜,玫瑰腐乳。

佳南剛剛坐下來,還沒有開口,便聽到大媽很熱情的說:「小陳很早就起來了,早上空氣好,去鎮上轉一圈。」

她埋頭喝粥,陳綏寧去了哪裡,她並不關心,只是敷衍的笑了笑:「哦。」

今天的天氣倒比昨天涼爽了不少,佳南吃完早餐,和老夫婦打了聲招呼便要出門。

「你要不等小陳回來再一起去?」大媽遞給她一瓶水,有些猶豫的問,「這附近你還不認識吧?」

「我就在街上走走,很快回來。」佳南不以為意,笑盈盈的回應對方的好意,獨自出了門。

青山綠水,淡霧籠罩,佳南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轉悠,不知不覺的,還是出了小鎮,往東邊走去。

其實山腳下倒是聚著很多人,佳南走上去一打聽,原來這裡即將開發成景區,工程這幾天剛剛開始。

「喏,你沿著這條山道上去,再順著下來就行了。」有位大叔笑眯眯的給佳南指路,「再過段時間,這裡就要收費啦。」

佳南便順著那條小路往上走,或許是被晨霧沾濕的緣故,地上的泥土鬆軟而斑駁,哪怕昨天自己被陳綏寧帶來的時候有多麼的不情願,佳南卻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找到了一個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

山路行至一半,才覺得這條羊腸小道雖然不算難走,卻蜿蜒輾轉,此刻回頭一望,竟然瞧不見來路了。聽山腳下那位大叔說,這座山絲毫不險峻,假若能爬到山中央,景色更是怡人,佳南便依舊決定往前走。

與來路漸行漸遠,風景倒是真有趣,有時還會橫衝直撞的走出一頭山間人家放養著的山羊。過了正午時分,又細細密密的落下雨來,將整座山頭都沾濕了,透出夏日難得的一份舒爽。先時還只覺得清涼,直到雨越下越大,又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佳南終於還是找了一間破舊的瓦屋,堪堪避了進去。

陳綏寧回來的時候,已近下午三點,老太太驚訝的問:「你們沒有一起回來?」

「她去了哪裡?」他的腳步一頓。

一直問到了近五點的時候,才有人說起似乎見過一個女孩子獨自去爬東山。

「還沒下來嗎?」那人抹了把臉上的汗,看看一直不曾止住的雨水說,「那得去找找了。那邊在修路呢,什麼人都有。」

陳綏寧和當地人一起,趁著天色未黑,去東山找人。他臉色鐵青,在山路上愈走愈快,竟絲毫沒有被爬慣山路的當地人落下。只是東山實在太大,暮色又漸漸落下來,完全見不到她的人影。

天地茫茫,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不知名的野獸叫聲,遠遠地從山間傳來。在雨中找了整整兩個多小時,陳綏寧的臉色也愈來愈差,有人走近,大聲說:「要不先回去看看?說不定她自己已經回家了?」

陳綏寧卻沒有聽任何人的勸阻,一個人依舊執著的走下去,只是心裡也越發焦躁,稍稍有些風吹草動,總覺得是人影晃動。

天色越來越黑,時間分分秒秒的逝去,原來可以這樣徹底的失去一個人音訊。他開始後悔將她帶到這個地方來——假若要她避開那些新聞,他本可以有更多選擇的。雨也越下越大,薄薄的雨披早就不能遮擋越來越大的風雨,走過一條小徑時,他似有似無的聽到了輕輕的咳嗽聲。

大半夜的找尋讓他失望了許多次,這一次,他的腳步停下來,屏住呼吸,狠狠地一把撥開旁邊的灌叢木:「誰在那裡?」

是一個瘦弱的身影,因為沒有雨具,比他更狼狽的蹲在草叢裡,長發全都濕噠噠的貼在身上。

許佳南。

他心底鬆了口氣,臉色卻愈發深沉,大步走過去,一把拽住佳南的手臂,聲音嘶啞:「你去了哪裡?」

佳南的眼神警惕而銳利,或許是因為寒冷,聲音還有些顫抖,卻又竭力自持:「我迷路了。」

不知是在惱怒此刻彼此的狼狽,還是因為她的瑟瑟發抖,他竟說不出話來,只冷冷哼了一聲,將自己的雨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對不起。」佳南打了個噴嚏,「對不起……」

記憶中的她,那樣怕黑,如果是在以前,她一定膩在自己懷裡,責怪自己這麼晚才找到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遍遍的說著「對不起」。星眸微微一眯,陳綏寧轉身就走,似乎是怕這樣相對的時候,自己會泄露出淺淺的那一絲失落。

東山的地形十分古怪,一圈又一圈的巨大山壑,往往繞過一層,迎面又是一層。對於一個方向感算不上出眾的女生來說,確實很容易迷路。黑暗之中,他去牽佳南的手,帶著她往回走,而她的手始終是握緊成拳頭的,與其說是被他「牽」著,倒不如說他的手掌包合著她的拳頭,而她始終未曾舒展開分毫。

往下走了近半個小時,終於能看到山下星星點點的燈光,雨夜之中,像是隔了一尾珠簾的水墨山景。許佳南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身形就有些踉蹌。

他停下腳步,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冷冷挑著眉梢看她:「走不動?」

佳南勉強笑了笑:「不是。」

陳綏寧抿了抿唇,淡淡的說:「你最好安分點,不要再惹這樣的麻煩。」

她避開他的目光,簡單的「嗯」了一聲。

走回住下的小院,已經是凌晨,老夫婦還在眼巴巴的等著,見到狼狽的兩個人,算是鬆了口氣。佳南掙開他的手,在大廳里坐下,咬牙去摸自己的腳。大媽眼尖,一眼看到她腫得像饅頭一樣的腳踝,「哎呦」了一聲,心疼的說:「怎麼弄成這樣?」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匆匆找來跌打藥水的大媽,連聲道謝。陳綏寧卻負手站在一邊,臉色越來越難看。老大爺拿了一塊乾淨的新毛巾,遞給他,催促說:「去給你媳婦擦擦頭髮。」他接過來,走到佳南身邊,慢慢觸到了她的髮絲。

腳踝上有灼燒的腫脹感覺,佳南一路上都在竭力忍耐著,其實痛到最後,也覺得麻木了。可當他靠近,柔軟乾燥的圍巾在自己髮絲間摩挲的時候,她卻下意識的往一側躲了躲。

陳綏寧卻彷彿預料到了她的動作,伸手扣住她的臉頰,依舊不輕不重的替她擦頭髮。藥酒的味道很刺鼻,他們就這樣彼此默然不語,直到大媽收拾好離開,他面無表情的問:「腳扭到了,為什麼不說?」

佳南的聲音很低,且聽不出任何感情:「不痛。」

深夜的堂廳中,靜謐得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他借著橘色的燈光仔細的端詳她的表情,終於勾了勾唇角:「許佳南,你在作踐自己。」

佳南原本平靜無瀾的目光中倏然濺起了數滴光亮,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卻又很快平息了表情,彷彿只是要告訴他三個字:「無所謂」。

無所謂他怎麼看,也無所謂自己做了什麼。

木已成舟。

僅此而已。

他終於將毛巾甩在一旁,厲聲:「許佳南!」

許佳南只扶著桌子站起來,挑了挑眉梢,微微一笑:「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她的眉心無限疲倦,亦不等他的回答,只是一瘸一拐的轉身,往樓梯走去。

夜色將她的背影拖得很長,樓梯又高又陡,每踏上一步,剛剛上了藥酒的腳踝就是一陣陣鑽心的疼。佳南將雙手的力量都支撐在扶手上,走得很慢,卻又很專註,並不知道身後還有一雙深邃幽亮的目光。

最後一身大汗的坐到床上,換了衣服,縮在薄毯中,佳南閉上眼睛,卻想起白天在山間迷路:她竟不覺得有多麼害怕。彷彿就這樣順著山路一直繞一直轉,就這樣出不去了,也很好。至少這個世界裡,不會有自己明明承擔不起、卻一定要挑起的重擔,不會有旁人強加給自己的異樣的目光——最重要的,不會有那個讓自己愛恨糾纏的男人。

當他挑開灌木的那個剎那,她亦沒有被救出來的欣喜,一顆心反倒悠悠的沉了下去,就像即將面對一場自己不願沉浸的噩夢,她躲了很久,可還是被找到了。

床邊有不輕不重的聲響,陳綏寧的聲音冷冷地將她從自己的思緒中喚醒:「起來。」

她睜開眼睛,桌子上擱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

「薑湯。」他簡單的說,頓了頓,補充一句,「阿姨給你煮的。」

佳南坐起來,伸手夠到了搪瓷杯子,一聲不吭的將火辣辣的薑湯紅糖水灌下去,垂著長睫,依舊沉默地躺了下去。

木質的床板咯吱一聲響,佳南往裡邊讓了讓,聽到他說:「下次想找死之前,想想清楚,你不是只有一個人。」

他的語氣並不是勸慰的,倒像是一種不露聲色的威脅。佳南微笑,靜靜地介面,聲音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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