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往事若無其事 16

這一次,佳南忍不住笑出聲音來,異常認真的說:「我哪裡比得上?她可以不化妝就來上班,我要是不化妝的話……這裡都是皺紋。」

柏林湊近了一下,仔細觀察她的眼角,搖頭說:「哪有這麼誇張。我認識你的時候,還以為你高中畢業呢。」

佳南只是笑了笑,一言不發。

「不過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年輕女孩子來這種場合工作,就是不自重。」柏林又看了一眼安琪,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身邊的朋友許是喝多了酒,聲音漸漸喧雜起來,佳南躲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聽著柏林亂七八糟地說著笑話,喝完了手中的飲料,又看看時間,站起來說:「不早了,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柏林緊跟著她站起來:「那我送你。」

旁邊一桌忽然開始起鬨,接著砰的一聲,似乎是開香檳的聲音。暗色之中,不知道一塊什麼東西,飛速地向佳南臉上打過來。

佳南下意識的拿手指捂住鼻子,一時間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又酸又漲,接著指間溫膩膩的留下液體。她從未這樣清醒地體驗到鮮血快速的從身體流失的感覺,整個人頓時懵了。她微仰起頭,鮮血倒灌著流進喉嚨里,衣襟上更是斑斑點點,全是血跡。

柏林手忙腳亂地抓了茶几上的紙巾遞給她,佳南卻騰不出手去抓,只是徒勞的用手捂在嘴巴上,而黏膩的血液順著手指一直流到了手肘處。

始作俑者是柏林的一個屬下,此刻怔怔的看著,幾乎已經嚇呆了。有人將頂燈打開了,光亮頃刻間潑濺下來,沙發上、桌面上的斑斑血跡越發顯得怕人。

「馬上去醫院——」柏林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嘩啦一聲,什麼東西被倒翻了。

他回頭一看,陳綏寧隨手將冰桶里的冰倒在濕巾上,抓起來放在佳南鼻骨上方,沉聲說:「自己拿著。」

佳南被冰塊激了一下,渾身打了個冷顫,接著身子一輕,已經被人騰空抱了起來。陳綏寧抱著她往門口走去,一邊沉聲說:「捏住鼻子,不要抬頭。」

佳南用力抓緊了冰塊,敷在鼻子上,聽到他又問了一句:「左邊還是右邊?」

柏林微微一怔,卻聽到佳南瓮聲瓮氣的回答:「右邊。」

陳綏寧皺了皺眉,冷聲說:「我們馬上去醫院。」他並沒有顧忌周圍的目光,抱著她大步走到門口,司機已經將車子停在門口,拉開了后座車門。

陳綏寧想將她放在后座,偏偏她的小腿卻橫亘在門邊,試了兩次都沒放進去。他有些急躁,順手扯掉了她腳上蹬著的高跟鞋,將她的膝蓋一曲,塞了進去。自己轉身走到車子另一側,對柏林說:「我會送她去醫院。」

車門砰的一聲甩上了。陳綏寧坐在佳南身邊,看著她慘白的臉色,撥開她的手,替她摁壓住鼻子兩側。

冰鎮和擠壓並沒有讓血流的速度放緩,佳南低頭看著自己的前襟,米色的上衣已經沾滿血跡,她聽到他的聲音:「別怕,馬上就能止住。」

時光倏然靜止了。

那時他們去青海湖看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她卻因為高原反應,鼻血怎麼也止不住。陳綏寧半夜抱著她,坐在120急救車上,一路趕到醫院。

那一次她足足流了小半臉盆的血,只覺得渾身無力,軟軟靠在他身邊,忍不住想哭。他替她摁壓著鼻子,低聲說:「別怕,馬上就能止住。」

那一晚急診科的醫生因為找不到出血點,只能往她鼻子里塞棉團。一層一層壓實了塞進去,佳南痛得狠狠掐他的手臂。他一直默不作聲,等到血真正止住的時候,她才看到他的手臂上一塊塊全是掐破的皮肉。

醫生鄭重地說:「下次如果再出血,可能要動個手術了。」

幸好在醫院觀察了一整天,並沒有再出血,從此以後,佳南便再也不敢去高原了。即使她那麼想去西藏,最終也還是放棄了。

佳南定定地看著他,眼神有些迷惘,也有些迷離。

陳綏寧的手一直不曾放開,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她臉上的妝都花了,加上滿臉的鮮血,頭髮糾結,狼狽不堪。可唯有一雙眼睛,許是因為害怕的緣故,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盈盈水水,叫人憐愛。心臟似是微微收縮了一下,陳綏寧很快轉開了眼神,側臉望向車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速極快,趕到最近的醫院,不過十多分鐘,已經有醫生在門口等著了。

陳綏寧已經放手,靠在椅背上,理智漸漸恢複,他看著她有些艱難的推開車門,並沒有伸手幫忙。最後是有經驗的護工一把將她抱上了了急救床,推去裡邊了。

急診室外,護士手中拿了表格走過來說:「家屬嗎?麻煩在這裡簽個字。」

醫院的燈光慘白慘白的,他的身形挺拔,靠在雪白的牆上,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他沒有接過那張紙,只對護士說:「她兩年前發作過一次,是在高原上。那時醫生說再出血的話,一定要找到出血點,再動手術。」

護士一一記下來,又說:「在這裡簽個字。」

陳綏寧卻在不經意間退開半步,微微側頭說:「我不是家屬。」

恰好急診室里有人探頭,說了一聲:「準備下,馬上做個小手術。」

護士抬頭看了看他:「那你去聯繫家屬。」

陳綏寧下頜朝一個方向輕輕一揚,淡漠說:「來了。」

沈容急匆匆地趕過來,看到陳綏寧,停下腳步,打招呼說:「陳總。」

急診室門被拉開了,護工推著佳南出來,她就這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臉色白得像是床單的顏色,如果不是胸口輕微的起伏,真像已經死了一樣。

陳綏寧站直身子,唇角抿成一條直直的線。

而沈容快步走去她的身邊,俯身,低聲說:「小姐,現在去做個小手術,很快就沒事了。」

佳南睜開眼睛,不知低低說了句什麼話,沈容便安慰她:「不會和上次一樣的,你放心。」

佳南又閉上了眼睛,像是沉沉睡去。沈容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難掩的情緒,他完全能理解她此刻的恐懼。上一次她躺在手術台上……被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卻失去了孩子。對於佳南來說……那大概是她,永遠不願意提及的一塊傷口。

手術室的門關上了,沈容一回頭,看到陳綏寧站在不遠的地方,黑影幽寂,目光微微向上望著廊上的頂燈。他並不確定陳綏寧是不是聽到了剛才自己說的話,躊躇了片刻,終於還是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他依舊是冰冷的神色,只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這個時候,醫院門口十分清冷。細雨撲在臉上,陳綏寧一低頭,看見車座和絨毯上全是斑斑血跡,說:「明天這輛車好好送去洗洗。」

司機答應了一聲,又問:「陳先生,去哪裡?」

這個問題卻讓他想了很久,似是很難回答:「先開著吧。」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扶著手機光滑的邊緣,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開,又再合上。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翡海此刻已然寂靜的路上,彷彿是為了給自己找些事做,陳綏寧順手撥了一個電話。

助理小孫接的,沉默了片刻之後,陳綏寧依舊什麼都沒說。

「陳總,許小姐沒事吧?」最後小孫試探著問了一句。

他卻恍若不聞,隔了一會兒,似乎才想了起來:「剛才在金樽陪我喝酒的女孩,叫什麼名字?」

對方心領神會:「好,我立刻去查。」

陳綏寧掛了了電話,暗夜之中,他忽然有些懊悔剛才的衝動,甚至理不清那一瞬間……他為什麼要走過去抱起她。他望著窗外夜雨,心頭卻莫名地焦躁起來。

回到家已經近凌晨一點了,洗完澡,頭髮濕漉漉的踏進書房,陳綏寧有些意外地發現沙發上還坐著一個人。

他隨手將毛巾扔在一邊,挑了挑眉梢問:「怎麼還不睡覺?」

舒凌整個人蜷在沙發里的一堆靠枕中間,手裡捧著熱牛奶,懶洋洋的指了指桌上那杯熱騰騰的液體:「你也喝了再睡。」

陳綏寧皺著眉打量她,隔了一會,提醒說:「你懷著孩子。」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舒凌站起來,不以為然,「無聊就編了段程序玩玩。」

陳綏寧握著馬克杯,在書桌後坐下,隨意說:「你去睡吧,我還要看點資料。」

舒凌卻沒走,她的雙手支在書桌上,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喂,你今天怎麼了?魂兒不在身上。」

陳綏寧淡淡抬起眉眼,不動聲色說:「什麼?」

「你的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她一一點給他看,「全是血跡,都沒洗乾淨。怎麼?去打架了?」

陳綏寧怔了怔,低頭去查看自己的手肘,一言不發。

「好了好了,你脾氣大,我惹不起。」舒凌聳了聳肩,「我去睡了。」

她走到門口,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過頭,補上一句:「陳綏寧,每次你擺這張臉給我看,我猜……就是因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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