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往事若無其事 05

翌日,兩人一道出發去西西里。

坐在計程車上,浮光掠影的看著這座城市,羅馬的清晨十分靜謐。此刻沒有喧囂,沒有人聲——確切的來說,除了冷清,什麼都沒有。因為攏著淡淡一層薄霧,像是一位尚在淺眠的美女。

車子沿著河流開過,嘎嘎的老鴉被驚起,柏林忽然說:「這是台伯河。」

這條河流寧靜和緩,在半明半暗的天氣中,彷彿是翡翠瀑流。台伯河或許沒有塞納河一樣聞名,可這條河流,在中世紀的時候,無疑曾經灌溉起輝煌的基督教文明,也蕩滌清掃了所有對教皇不利的異端信徒們,他們的屍體從上游飄蕩下來,作為威懾,警示著還活著的人們。

他說完又抓了抓頭髮,半是認真的對她說:「你有沒有覺得,免費得了我這樣優秀的導遊,你該知足的笑笑,而不該擺出這樣我欠你五百萬的表情?」

佳南啞然失笑:「好,我會努力。」

他半是認真的端詳她,讚許說:「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飛機降落在上西西里島。

車子在首府巴勒莫的道路上賓士,一路晃過去的,有巴洛克風格紀念碑,晾滿男人女人衣服的貧民窟,巨大石塊壘堆而成的或華麗或樸素的教堂。建築物的空隙之間,有大片的叢林和植物。檸檬樹,棕櫚樹,不知名的野花鋪滿山丘。城市隨處可見的是廢棄的工廠和住房。若是在別處,難免讓人生出美景破裂的惋惜。可這裡是西西里,頹喪倒塌的鐘樓,寞落獨立的教堂,這一切就變無比的自然起來。

柏林穿著棉布襯衣,帶淺色背帶的煙灰色便褲,隨意自然的套了件厚夾克。風從計程車的縫隙間落進來,把許佳南的長髮被風吹得有些肆無忌憚的張揚。她轉頭看著窗外,於是有幾縷就落在他的臉上,微癢。

他忽然有些衝動,想要伸出手去,用指尖輕輕的纏繞上一束。

這個念頭像是一陣輕風,一掠而過,柏林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看過《教父》沒有?」

她沉默,不知想起了什麼,微微低下頭,卻答非所問:「西西里島上還會有黑手黨么?」

「教父的第三集,發生在美國。」柏林不以為然,「早沒了。」

許佳南笑了笑,側頭看見大街小巷中的光影錯落,碎滿一地。她慢慢的說:「是這樣啊。」

儘管早就知道黑手黨組織在這個地方早已狡猾的銷聲匿跡,西西里展示給世人的也是一派寧和的景象,可許佳南怎麼會忘記那些場景呢?

那是……他同她一起看的電影啊。

畫面里,男人們的臉頰綳得微緊。上一秒在熱烈的舞會中擁著女伴,身姿旋轉;下一秒彈夾里已經填滿了彈藥,蓄勢待發。

畫面外,他抱著她,一起坐在柔軟的沙發里;她說馬龍白蘭度好帥,他卻將她的臉掰過來,很深的吻下去,然後微微離開她,帶著笑意說:「那我呢?」

佳南有些黯然的轉開眼神,她只是頹然的發現……直到此刻,竟然還有著自己不想承認的……懷念。

車子一路往西,直到在一條大道邊停下。

柏林指著一家餐館:「你會喜歡這裡的甜食。」

西西里的美食風格就像整座島的氣質一樣,混合著各種特質,卻又是獨特的,叫人難以忘懷。魚子醬十分鮮美,金槍魚和扇貝的拼盤口感也鮮滑,而最後的冰淇淋餡餅——從西西里島另一端的埃特納山運來的雪,檸檬汁和咖啡,調製在一起,酥軟清涼,有一種甜潤如蜜汁的口感從舌尖滑開。

柏林看著她吃完滿滿的一份,嚴肅的說:「你確定你消化了么?」

「呃?」

「因為我們要去一個奇特的地方。」

卡布奇諾女修道院。

外邊熱烈歡快的陽光,絲毫無法將溫暖滲透到這裡。這個女修道院聞名於世的,是它的墓穴。柏林走在她身前,對這裡的歷史似乎了如指掌,侃侃而談,還不忘回頭安慰她:「其實不可怕。」

兩側全是木乃伊,有男有女。穿著生前各式各樣的衣物,綢緞有些碎裂,禮帽也斜斜垂掛著,他們靠著牆壁,擺出姿態各異的動作。有些滑稽,也有些恐怖。

他的聲音順著長長的走廊往後邊傳來,像是有迴音似的:「走在這裡,會覺得其實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我們在看他們,誰知到他們是不是在看我們呢?」

許佳南忽然在一個小小的透明棺木前停下,低頭,若有所思的看著裡邊那個才兩歲的幼童。

孩子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依然是最安全的姿勢,一隻手枕在頭下,彷彿沉浸在美麗的夢境中。大多數的時間裡,他都在沉睡,大概偶爾會被遊人的腳步聲打擾。或許他的靈魂已經漂浮在半空之中,依舊帶著純真的幸福俯瞰這個世界。

她的孩子呢……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就已經化成一灘血肉了。

她忽然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的衝出了長長的甬道。

全身都沐浴在西西里下午的陽光之下,許佳南才慢慢克制住了顫抖,她想起柏林的話,「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

是啊,她品嘗過了,生和死的界限,以及陳綏寧給她的,生不如死。

「喂,你沒事吧?」

「你殺過人嗎?」許佳南有些突兀的說,她拿手遮了遮刺眼的陽光,臉頰上是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呃,難道你殺過?還是說我一直在和一個殺人兇手結伴同遊?」柏林有些不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佳南嘴角的微笑加深了,她學著他的樣子,將雙手插在口袋裡:「我隨便問問。」

柏林漸漸收斂起唇邊的笑,只是探究的看她幾眼,最後移開目光,伸了伸懶腰,答非所問說:「真想就這麼一直度假……」

「你要走了么?」佳南側頭看著他,心中莫名的產生一絲依戀。

柏林卻不答:「你呢?」

「我不急著回去。想去北歐看看。」許佳南有些悵然。

「去看看極光吧!」柏林並不因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難過,興緻勃勃地說的說,「至於我們,回國還是能見面的吧?」

「當然!」她笑眯眯的說。

生命中有很多這樣的旅人,他們出現了一瞬,繼而離去,然後會有新的人出現,沒什麼好難過的。

許佳南獨自踏上行程的時候,她這樣勉勵自己。

她並沒有刻意的去計算自己旅行的時間,可當自己風塵僕僕的趕到荷蘭時,已經不像是初來的時候了。那時候她蒼白、脆弱,而現在,膚色比之前黑了許多,看起來卻健康了。她可以熟練的用不太純熟的英語在小鎮上的集市買香檳玫瑰,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原本極討厭的法國羊乳酪。

而這一切,她很感激在義大利認識的那位新朋友。

佳南從荷蘭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館出來,接到了國內的電話,算算時間,那邊是深夜,這讓她覺得有一絲不安。

打來的是沈容,他的語氣倒是很冷靜,先問了問她在哪裡,接著說:「小姐,先生他住院了。如果可以,你還是早些回來吧。」

許佳南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親,家裡是有保健醫生的,他這麼好強,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撐不下去,絕對不會放下工作住院。更何況這個電話是沈容親自打來的。

她有些語無倫次的問是什麼病,嚴不嚴重,沈容只說是輕微的中風,她也不必太過擔心。

「我馬上就去訂機票回來。」

機票是在酒店幫訂的,是明天一早的航班,佳南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翻來覆去的一直失眠。翌日起來,天氣忽然變得糟糕,連太陽都不再露面,她坐計程車直奔阿姆斯特丹機場,這個港口城市灰沉沉的,像是有一場風暴即將襲來。

趕到機場,才發現候機廳擠滿了人。

電子屏幕上滾動著航線消息,因為冰島火山的爆發,數條航線暫時關閉。

佳南心裡咯噔了一聲,擠進問訊處,疲倦的工作人員正一遍遍的重複著「抱歉」,她又從人群中出來,看到機場的一角,工作人員正在大批大批的運進行軍床,她甚至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坐下的位置,於是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打開了電腦。

就連國內的門戶網站,也都不遺餘力的報道著這條新聞:歐洲空中交通癱瘓,遊客被困在機場,而航線恢複遙遙無期。

大使館的電話永遠是佔線,網上的消息雜亂無章,有人說三天之內航班開始恢複,也有人說起碼半個月,許佳南焦躁的站起來,想去衛生間洗臉清醒了一下,眼光卻忽然掠到了一條小小的滾動新聞上。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還是控制不住的點開了。

他也在歐洲么?

許佳南怔了怔,記憶有片刻的混亂,是蜜月?

「OME首席執行官陳綏寧先生於前日抵達歐洲,將與數家科技公司簽訂技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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