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往事若無其事 01

低矮破舊的居民樓,狹窄骯髒的街道,隨處可見的小攤販——文昌路算是翡海這座大都市中的貧民區了。只是今天,這裡卻來了一場排場極大的迎親,左鄰右舍們磕著瓜子,拖著孩子,站在馬路兩邊看得津津有味。

街口本就狹窄,尤其是放過了一輪爆竹鞭炮之後,青煙繚繞,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硫磺味道,迎親車隊開得更慢了。為首的是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跑車,白色玫瑰組成一個不大的心形,點綴在車上,昭示著這是一輛主婚車。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簡單,卻高貴。

「啥車?」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大聲說,「不是大奔,也不是寶馬啊?」

「啥牌子啊?沒見過……」

「你們懂個屁,這車抵得上十輛大奔寶馬。」一個滿臉艷羨的年輕人說,又踮起腳尖望向對街那戶貼了喜字的人家,「是誰出嫁啊?嘖嘖,一溜兒瑪莎拉蒂啊!」

「還能有誰啊?就對面賣水果的老舒家女兒!」有個中年女人穿著睡褲,拍了拍自己小女兒的頭,唾沫橫飛的說,「你看看,人家讀到博士,學問有了,又嫁得這麼好!讓你考試再不及格!讓你再偷懶!」

「快看快看!新郎出來了!」

隔著青煙裊裊,其實看不清新郎真正的面目,只能模糊的認出是個身材修長挺拔的年輕人,黑色西服合身的勾勒出完美的線條,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貴氣。

年輕男人站在老舒家的水果攤前,氣質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可他似乎並不在意,敲響了那扇鐵皮包著的老舊防盜門。

此刻那群拚命墊著腳尖,想要看看新郎長啥樣的男人女人們,並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這場迎親,會在第二天的報紙、網路甚至電台新聞里,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誰說這世上沒有灰姑娘?

誰說現實生活中,只有冷冰冰的門當戶對?

誰說白馬王子只是小女生冒著粉紅泡泡的可笑幻想?

曾經說過這些話的那個人,一定是因為沒有見到這一幕。

許佳南隔著車窗玻璃,忍不住嘲諷的勾起了唇角。

假如新娘是灰姑娘,那自己是什麼?王子在認識灰姑娘前,大約和貴族小姐們交往過。她們美麗妖嬈,卻又矯情……於是王子最後的選擇依然是善良而無辜的平民女孩。這樣……王子也會有滿足感吧?

陳綏寧竟然真的帶著車隊,捧著花球,按著良辰吉時的說法,放完一百零八枚炮仗,準點在上午十點零八分趕到了這裡。

據說那是因為新娘的父親——那個賣水果的老頭迷信這個。於是這個常春藤名校商學院畢業的年輕男人——哪怕他是個徹底的唯物論者——也一絲不苟的照做了。

許佳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她要這樣看著,看著他還要做出多麼可笑又荒謬的事來。

半個多小時後,那扇鐵門重新打開了。

新郎牽著新娘的手走了出來。新娘身上Vera Wang露肩白色婚紗的後擺長長的拖曳在身後,甚至給人錯覺,那豐盈的紗裙就足以將那扇窄小的門填充起來。新郎體貼的站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溫柔款款的望著她,或許是因為見她行動不便,他索性將她打橫抱起來,穩穩的走向婚車。

這樣柔情蜜意,圍觀的群眾自發的為這對新人鼓起掌來。

許佳南開著一輛沒人注意的黑色本田,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那對新人,緊緊握著方向盤,堅定的踩下了油門。離那輛婚車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加速……再加速……此刻許佳南發熱的頭腦里,只有四個字:同歸於盡。

二十米,十五米……她甚至能看清陳綏寧唇角溫柔至極的微笑,許佳南用力的抿緊了唇,義無反顧的將油門踩了下去。

斜里忽然開進一輛黑色路虎,不偏不倚的攔在路口,許佳南下意識的踩了剎車。

支——

刺耳的剎車聲,本田在離那輛路虎不到一人距離的地方停住了。

許佳南沒有絲毫的防備,慣性讓她狠狠的撞在了方向盤上,胸腔、小腹因為巨大的衝擊力,痛得她說不出話來。

路虎的身軀巨大,擋住了這一幕混亂,而迎親的車隊轉了方向,絲毫不亂的往濱海山莊駛去了。

許佳南趴在方向盤上,強忍著劇痛,沒有呻|吟出聲,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下來。她到底還是失敗了……是啊,陳綏寧怎麼會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發瘋呢?他……一定早早的就派了人跟著自己,看著她吃盡苦頭。

路虎果然上下來幾個人,敲了敲她的車窗。她緩緩的將玻璃降了下來,年輕人冰冷的伸手進來,將車門打開,一把將她拖出來:「許小姐,陳先生吩咐了,今天一整天,你最好什麼事都不要做。」

許佳南用力掙了掙,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多大力氣,因為小腹內一陣陣的劇痛,她的聲音也變得微弱:「你們……放開我。」

「婚宴是十二點整,在濱海山莊。陳先生說,希望你能代替你父親參加儀式。」他並未放開她,只是面無表情的將這話說完。

「我去不去,你們管得著么!放開我!你再這樣,小心我爸知道了……他……」

她愈發的腹痛難忍,連話都說不完整。雖被人拽著手臂,卻還是忍不住蹲下來,在地上蜷成了一團。年輕男人雙臂一橫,將她抱了起來,徑直塞進了路虎后座,車子打了個彎,向著婚車車隊的方向駛去。

車子開進熟悉的濱海山莊,許佳南蜷縮在后座上,小腹像是有千萬把刀在狠狠的剮著。劇烈得疼痛中,每一秒都被無限制的延長,直到車門被拉開,佳南已經滿臉都是淚痕,嘶啞著聲音說:「送我去醫院……」

年輕男人逆光立著,叫人看不清表情,聲音卻是低沉悅耳的:「把她送進房間,休息一會兒。」

這樣熟悉……許佳南生理上的傷痛倏然消失了,她有些茫然的睜開眼睛,看著身前的那個人。

他穿著黑色西服,衣冠楚楚,神情閑然之至,聲音卻帶著微諷:「佳南,有勇氣開車來同歸於盡,就沒勇氣來觀禮么?」

許佳南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消退了,她有些神經質的笑了笑,低聲說:「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佳南,你要相信我。那個時候,我是真心喜歡你……床上的你。」陳綏寧淡淡笑了笑,俯身抬起她的下頜,又補充說,「可我真正愛的,是舒凌。」

他提起舒凌這個名字,眼神都驀然柔軟下來。可那種柔軟,卻彷彿是一把刀,刺得許佳南幾乎昏厥過去,她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陳綏寧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手指纖細,已經沒有絲毫的血色了,卻執著的蜷曲著,不肯放開。

那一剎那,這個年輕人眼神中掠起幾分錯綜之意,卻也只是一閃而逝,他微微蹙眉,像是撣開灰塵一樣,甩開了她的手,轉身離開。

「許小姐昏過去了。」

陳綏寧並未停下腳步,只抿了抿唇,冷笑了一聲:「送去醫院吧。她出了事,許彥海那邊面子上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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