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再多不舍,我也要離開。愛讓我存在,然而十多年的計畫與承諾已然滲入我的骨血,再溫暖的臂彎,我也不能因此貪婪。
周三,霍永寧出門比舒莞早。
他要趕去機場,展鋒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他,一起去外地考察項目兩天,因為涉及一些商業機密,封閉式談判,工作時間手機會關機。
原本是要帶她去的,可這幾天她身體不舒服,他帶了艾琳過去。
天還蒙蒙亮,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舒莞慢慢坐起來。
其實她醒了很久了,靠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變亮。
這座龐大的城市正在蘇醒過來,舒莞忽然想到,其實無所謂多一個人或者少一個人,因為相對幾千萬的人口來說,一個人悲歡離合,實在太過渺小了。
就像龐大的瑞德,總部上上下下近千人,如果離開了自己,這部龐大的機器依舊良好地運轉。舒莞走進人力總監的辦公室,遞出那封辭職信的時候,她預計會遇到不少阻力,只是這些天她下定了決心,甚至準備好了違約金,不惜一切,一定要離開這裡了。
沒想到的是總監什麼話都沒說,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早就擬好的合約說:「來,你看一下。」
她疑惑著接過來,是一份停職但保留崗位的合同。
「我沒有申請過這個……」舒莞翻完,「一定是弄錯了。」
「這是霍先生特批的。」總監耐心地說,「他一直對你的工作十分滿意,如果你要去進修的話,回來不用重新開始,條件還是很優渥的。」
「可我不打算回來了。」她認真地說,「請給我辦離職手續。」
「可是……」總監有些糊塗了,「集團很少給出這樣的條件,我需要問過霍先生。」
「他這兩天在外地,關機開會。」舒莞拿出一個資料袋,「裡邊是需要和新秘書交接的內容,大多是細節上的,工作上我已經在前段時間就和艾琳溝通過了。」
「你這樣我們實在不好走程序……要不等兩天,霍先生回來了再批示?」
「我恐泊等不及了。」舒莞堅持地笑了笑,「違約金我也準備好了。」
會議結束,霍永寧站在電梯里,身邊展鋒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似乎有些意外,簡單說了幾句後掛了電話,對霍永寧說;「舒莞辭職了。」
霍永寧拿手指揉著眉心:「我知道。」
「是辭職。」他不得不強調了一下,「不是停薪留職,也付了違約金。」
指尖在眉心處頓了頓,他低聲說一句「任性」,隨即拿出手機,開機之後撥了電話出去。
展鋒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色從輕鬆到慢慢有些焦躁,最後掛了電話,若有所思。
他做霍永寧助理幾年,能夠察覺到此刻老闆的不悅,不由問:「霍先生,有什麼需要做的嗎?」
霍永寧伸手鬆了松領帶,「你去和對方溝通一下,就說我臨時有事,明天的會議在中午結束,下午就回淮城。」
「好的,我會盡星把回去的時間提前。」
重新調整了行程,霍永寧準時坐上了翌日下午兩點回淮城的航班。
展鋒安排了兩輛車來機場,其中一輛的鑰匙交給霍永寧,他獨自一人離開。
離開沒兩天,秋寒己經席捲了這座城市。
有下屬在身邊,他得剋制住自己找到她的慾望。現在,車子剛駛上高架橋,他幾乎迫不及待地又一次撥出了舒莞的電話。
又一次沒人接通後轉入了留言箱。
他有些不安,這一次,毫無預兆地,她就這樣任性地辭了職,又彷彿是早就預謀的。開車直奔她租的公寓,密碼倒是沒有變,可是顯然……這裡沒有人,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得乾乾淨淨,衣櫃鞋櫃全都空了,整個人憑空消失。
坐在沙發上想了想,霍永寧覺得她也不會回岳城,可她到底去了哪裡呢?他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公司財務部,用一貫平靜無波地語氣問:「舒莞的工資卡註銷了嗎?你們那裡可以查到嗎?」
總監親自接的電話,很快回覆說沒有。
他嗯了一聲,「把她的卡號發給我」,然後若有所思地掛了電話。
兩個小時後,拉薩八角街,儘管已快七點,這裡卻絲毫沒有要落日的跡象。
大多數的奶茶店都已經關門了,舒莞是在酒店員工的指點下,才在一個隱藏在居民區的小巷裡找到這家小店的。
四塊錢,店員端給她一個小熱水壺,滿滿一壺的奶茶,以及一個小小的透明玻璃杯。
店裡是典型的藏族裝飾,乍一看破破舊舊的,剛進去的時候還帶著一股令人有些難以忍受的膻味,可坐久了,才發現椅子上鋪著的氈布是真的舒服,陽光暖暖地照進來,懶洋洋地哪裡都不想去,只想這樣待著,就像那些老藏民一樣,一壺奶茶坐足一整個下午。
她不想接電話,所以開了靜音。
霍永寧大概已經回到淮城,可他找不到她了。
她和他無冤無仇,借著他的身份,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不需要他了。
或許幾個月,或許一兩年,他會像對韓子喬一樣對待她,可是舒莞心底很清楚,與他攜手走完這一生的人,絕對不會是自己。
手機屏幕亮了亮,一條簡訊進來。
是銀行發來的,賬戶上多了一大筆錢,轉賬人是霍永寧。
緊跟著是他的簡訊:任性夠了給我回個電話。
是怕自己沒錢花嗎?她忍不住想,最後一口喝完了奶味極重的熱飲,走出了小店。
八角街的盡頭就是大昭寺,信眾伏在地上,用一種虔誠地姿態一遍又一遍地磕著頭。
此刻傍晚的微風輕起,陽光終於漸漸消退,高原上的日光之城帶了寒意,舒莞用圍巾把自己圈得更緊實一些,穿梭於人群中。
酒店鬧中取靜,就在大昭寺旁邊。她訂的房間正對著布達拉宮,此刻華燈初上,夜色燈光襯托下的宮殿群巍峨壯麗,她拉開窗帘,光線斑綳落在臉上,不由眯起了眼睛,彷彿在欣賞一場於己無關的興盛。
他執著了念念,執著了那麼多年……
現在對自己,也會有那樣好的耐心嗎?
舒莞眯起眼睛,忽然想和他開個玩笑——就當做是遊戲結束前的玩笑吧。
電話回撥過去,很快,他接了起來。
一開始竟然沒人說話,彼此好像都堵著一口氣,等著對方先開口。
她先沉不住氣:「你找我嗎?」
「什麼時候回來?」霍永寧隻字不問她為什麼辭職,為什麼搬出了公寓,用一種尋常而溫和的語氣問,「我到時候去接你。」
「還不想回去呢……」她笑笑說,「我厭倦工作了。」
她的語氣像孩子,而他的顧慮卻是家長式的:「在外邊旅遊的話,剛才那筆錢夠嗎?」
「霍永寧,你喜歡我嗎?」她打斷了他,十分直接地問。
電話那邊很靜謐,他緩緩回答:「喜歡。」
「喜歡我的話,就來找我吧。」她十分任性地說,「明天就來,我在拉薩。」
他輕輕笑了聲,彷彿因為面對無理取鬧的少女而語塞。
她一口氣說完:「我想和你一起喝酥油茶,想讓你陪我在八角街買首飾……我想你,很想你。」
「莞莞,你明知道明後兩天是這個季度的董事會,我不可能出去的。」他嘆了口氣,「我也想你,可如果我不工作,就不能讓你在外邊隨心所欲的玩了。」
「所以你就是不喜歡我嘍?」舒莞輕聲說,「那我知道了,不打擾你。」
掛了電話,舒莞站在窗邊,自嘲地笑笑,看,這個玩笑不好笑吧?
她是昨天到的拉薩,一下飛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除此之外,倒沒有什麼明顯的高原反應。這一趟行程來得匆忙,沒什麼計畫,只是隨意地訂了個酒店,甚至也沒想好下一步去哪兒。她打開電視,財經新聞里主播請了專家,正在分析傳聞中瑞德將以巨額資金收購老對手韓氏的消息,請的專家正是舒莞大學的老師,侃侃而談明後兩天在瑞德董事會結束後,發布的公告將是決定性的指示標。
想必他正忙得焦頭爛額,這個時候還給他添亂,實在不是懂事的女人該做的。
舒莞在沙發上,裹緊了身上的毯子,慢慢吃著酒店送來的晚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對他了呢?
是他驕縱出來的吧?
往後沒了他,這些小脾氣還是得收斂一下。
她仰頭倒在酒店溫軟舒適的大床上,翻來覆去,變了好多姿勢,輕微的高原反應令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清晰,強勁。這種感覺類似微醺,卻又十分清醒,始終難以入睡。
這樣的夜晚,似乎不該放棄那個小玩笑啊。
舒莞拿出手機,「我還是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