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花好月圓

方採薇見到他,鬆了口氣,悄悄往旁邊走了幾步離開,默不作聲的注視著這兩個人。

她的手臂很涼很涼,被抓住的時候,甚至還在顫抖。陸少儉低下頭看她,語氣卻出乎意料的輕柔:「好了,你要鬧到什麼時候?跟我回去。」目光里分明是沒什麼溫度的,彷彿那麼柔和的語氣也不過就是他的偽裝。

憶瑋平靜的看著他,然後說:「我等了十天。最後的結果不過如此,我不信任你。」

他們都這麼平靜,互相間沒有肢體接觸的必要。陸少儉放開她,退開一步,雙手抱在胸前,語氣里似乎興味盎然:「哦?你沒看那些材料?或者,你覺得我是在騙你?」

她搖頭,黑亮的眸子看著他,溫柔的彎出了一抹弧線:「不是。陸少儉,之前我寫的文章,的確實我錯了。如果可以,我願意為這篇文章向你們公司做公開的道歉。我沒有事先就問你,我那時候選擇不信任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越是這樣,陸少儉越是心驚,他想跨上前一步去攬住她的肩膀,她卻輕輕一閃,讓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語氣全是急躁:「過去的事就算了,我沒怪你。如果沒有你們雜誌,只怕這件事沒那麼容易查出來。你說完沒有?說完我們就回去了。」

她固執的站在原地沒動,似乎不知道如何詞措,最後說:「那你呢?你就沒有要對我說什麼?」

他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凝成如墨般的一點,淡笑:「我還要說什麼?」

她分明是有些失望的,彷彿一下子失去了生氣,又重複了一遍:「沒有么?」

「如果不是因為我懷孕,你不會這麼快讓我知道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就等哪天我自己發現,然後哭著喊著回來,求你原諒我,對不對?」

「你想給我教訓很久了吧?真好,有這樣一次機會。我魯莽、自以為是,最後鑄成大錯。」憶瑋慢慢的靠近他,因為無力,靠在他的胸前,那麼溫暖而寬厚的懷抱,她想念了很久很久,「我告訴過你么?我不去問你,是因為我怕,我整晚整晚的睡不著,那些話就卡在喉嚨里,就怕一說出口,你就真的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了;我打開那份文檔就想吐,根本寫一個字就要猶豫很久。如果那時候,在你的辦公室,不是像那天那樣激我——你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我,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一定心甘情願的被你罵,然後請求你的原諒。」

他抱緊她,卻不發一言,甚至沒有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只是埋首在她的髮絲之間,然後說:「是,我是這麼想的。我希望通過這件事,你可以改變處事的習慣。直到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這樣溫柔的擁抱,真叫人羨慕。方採薇在遠處看著,又靜靜的移開了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和所愛的人在機場上這樣擁抱,可結局卻是她看著他離開。她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片刻之後,他放開她,低低說了句什麼,憶瑋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向方採薇,像是刻意保持距離。

他沉聲說:「方小姐,麻煩你送她先回去。她既然堅持要這麼做,我不會勉強。我找人安排好了,再接她來動手術。」他早已面無表情,連說出的話都鏗然堅定,像是鑿刻在岩石上,不想再有更改。

方採薇半晌說不出話來,果真是不好的結果么?她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連當事人都默認了,自己還能怎麼辦?只能點了點頭,牽著憶瑋的手轉身出門。

城市的天空由淺藍慢慢變得霽紅,繼而像是滲透了濃濃的墨汁,變得褐黃。最後大概是黑色,看不見五指的黑色。

一切問題都像解決了,可又分明沒有一個結局。陸少儉坐在椅子上,看看時間,早到了下班的時間,可是家裡和這裡,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已經讓人聯絡好了最好的婦產科專家,明天他會親自送她去做手術。鋒銳的手術刀會在她的體內,割斷他們最緊密的、血肉相親的聯繫。和這次相比,以往的哪次爭吵,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絕路了。

他的目光低垂,就在那裡,他冷冷的扔下了一把鑰匙,期冀她在他面前可以彎下腰,撿起來。可是她沒有,把他給他繫上的牽掛——或者說束縛一併還給他,然後轉身走開了。他想得這麼出神,以至於電話突然響起來的時候,被驚得一顫。

他和費鄴章之間的聯繫,其實比黎憶瑋所知道的更頻繁些。只是賠償金事件後,倒再也沒見面。他問了地址,然後爽快的說:「好,你等我。」

他常去的是這條老巷前面的酒吧街,對這裡並不熟悉,找到那家火鍋店花了些功夫。隔了玻璃窗,費鄴章似乎正在往杯子里倒酒,頗為清閑自得的樣子。

陸少儉打量了周圍,然後微笑:「原來就是這裡,我聽說過。」

費鄴章不動聲色,只說:「我和丫頭來吃過。她告訴你的?」他要了大份的熗鍋魚,然後遞給陸少儉啤酒:「這是賠罪用的。這次我們雜誌似乎選材不當。」

陸少儉簡單的說:「沒用。我們要正式的聲明道歉。」

費鄴章哈哈大笑:「這點擔當自然是有的。下一期,版面已經排好了。」

他卻正色說:「開玩笑的。那些住戶確實是沒收到我們付出的全部賠償金,你們並沒有寫錯。很客觀,那些老人的處境確實很悲慘。而且,沒有你們雜誌,這件事的影響不會這麼大,上面也不會要求徹查。而且拿了錢的人,手法又做的真是巧妙。當時我還真是想不通,明明簽了協議,怎麼還會天天有人來鬧,大意了。」

「這麼說,你和她,已經不存在她當時糾結的所謂人品問題了?」

陸少儉喝了口渾濁的茶水,語氣沉著:「我本來就不是為了這個在惱火。當時激怒我的,只是她一直瞞著我,什麼也不跟我說。」

費鄴章點點頭:「那麼,誤會解開了,你們還鬧成那樣?」

這是私事,陸少儉並不願意對別人說起。他只笑了笑,看著服務員手法熟練的撥開最上層的辣椒,魚香四溢。

「她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有時候,我視她為親妹妹。你可以認為,今天是她的兄長來找你聊天。」

陸少儉沒有即刻接話,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然後說:「是么?有一段時間,我曾經以為,你對她的態度並不單純。」

他又一次開懷大笑,語氣斟酌:「是有一段時間。她讓我想起了採薇,想起很多事。所以有段時間我很困惑。後來又見到採薇,就能把這種感情理清楚了,比好感多一些,卻又不是愛,可能就是疼愛吧。」

「你認識她比我久,她的那些優點,沒有道理我看出來了,你卻沒看出來。現在的女孩子你見過的應該也不少,到哪裡去找這樣的?執著,善良,固執得可愛。她愛你,並不是因為你的身份,只是因為你本人。」

他的語氣一轉,似乎莞爾:「現在小丫頭也要當母親了,感覺奇妙,像是看著家裡最小的妹妹即將出嫁。」

陸少儉的臉色一僵,低了低頭,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片刻的蒼白。她的優點……自己怎麼會不清楚?不然又怎麼一直糾纏著,死也不放手?可是偏偏,在此刻,他們似乎真的已經沒有出路了。以他的智慧和手腕,他絞盡了腦汁,卻真的無法彌補起彼此產生的裂痕。

他終於一字一句的說:「我想你不知道,明天我陪她去手術。大概在這之後,就真的不會有將來了。」

費鄴章微笑,卻如同簇新的劍刃,不屈不撓的繼續往前刺下去:

「你知道我認識方採薇多久了?十年了,那時她二十一,今年三十一。我們在六年前分手,我以為我們都可以找到更適合的另一半,因為我們在一起,總是爭執,互不相讓。當時我以為,爭吵不久代表了不合適么?可是六年過去了,她是一個人,我也是,因為找不到比她更能吸引我的人。六年之後,我們再見面,都很拘謹、陌生,我一直在想,怎麼樣才能跨過時間凝聚成的外殼,回到最初的時候?哪怕到了那個時候,我受些氣,讓讓她也無妨。」

陸少儉滿懷心事的喝完一杯酒,低聲說:「我們不一樣。我從沒想過要分開。可她說,我們彼此之間,已經無法互相信任了。她說的一點沒錯,出事之後我和她分手,確實只是手段,我只是想要她記住這個教訓。」

費鄴章愕然說:「確實像你的作風。」也不知道是不是誇獎,他又說:「不過讓自己的女人流產,然後分手,更不像你的作風。」

「你覺得她為人處事有問題,明明知道她的脾氣,還要用手段激她?到了現在,又想盡了各種彌補的方法……可是她明明就排斥這種所謂的手段,那麼,為什麼索性什麼方法都不用,就認真的和她談談呢?你發誓,之前你見到她,你的語氣誠懇,並且願意好好解決問題了么?」

這些話說出口,費鄴章忽然自嘲般的掠過一絲笑容。還真是……教導起別人的時候那麼流利,可自己呢?怯懦了這麼久,毫無進展。

陸少儉放下筷子,之前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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