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儀之選

主任一點都沒想到這小姑娘看上去聰明伶俐,居然考得這麼差。不得不又聯繫陸少儉,詳細說了情況,他卻輕鬆,似乎並沒有不快:「沒關係。是她自己沒考好。這次真是麻煩您了,您要有時間,我還是請您吃個飯。」

他掛了電話,轉瞬便抹了開去人前的輕鬆和客氣,陰沉著臉給憶瑋打電話。

憶瑋坐在公車上,看了那個號碼,微微發愣。

「你什麼時候有空?上次還有些東西在我家裡。」

她鬆一口氣:「我今晚都在家。」

她清楚的聽到到電話那頭「嗤」的一聲不屑。

「你以為你是誰呢?晚上10點之後我在家,你自己打車過來拿。不來就算了,明天我讓阿姨收拾掉。」

憶瑋有些沉默,語氣甚至說得上拘謹:「好。」

她是該去見見陸少儉的,每次都在一瞬間炸開爭吵,兩個人誰都來不及反省,就已經各自背身離去。就像這次,他如果不說,她也永遠不知道原來他竟然這樣幫自己。於是多少能了解到他的憤怒。心裡是有些感激,可是還有些不甘,於是更想見到他,哪怕對他說說自己離職的原因也好。

憶瑋臨出門前看了眼天氣,才發現開始下起雨來。隨手扯了條披肩就鑽進了雨幕中攔車。

已經是草長鶯飛的春天了,可是夜裡落起雨來,風還是帶著濕意,涼涼的直往脖子里鑽。風雨飄搖這詞,真是貼切。好在一條又薄又軟的披肩多少遮了些風寒。

憶瑋抬腕看時間,其實還沒到10點,好像是自己心急了一些。她腳步急快,有泥漿濺到了鞋上,鞋面頓時變得猙獰起來,不過也顧不上了,這麼冷的天氣,自己還是在輕微的大著哆嗦。

走在一對情侶身後,憶瑋忽然微微駐足,看了一眼,才覺得這樣熟悉。

身形修長的男子拿了傘,卻極好風度的向女士偏了偏,並不介意自己的在雨中露出了一半肩膀。兩人並沒有靠得很近,卻又生出了親昵,彷彿冰涼的雨夜,這一抹美好的情愫可以彼此溫暖。

憶瑋有些恍恍惚惚的看著那兩人拐上了另一條路,卻想起了驕陽似火的夏日。女生們都乖巧著打著傘。各色的繽紛,像是澆了五顏六色果醬的冰淇淋。陸少儉每次見到她,總是一把搶過傘,攬住她肩膀,然後心安理得的往自己這兒一偏,洋洋得意:「哎,你過來點,傘太小了。」

把憶瑋氣得跳腳:「你一個男生要打什麼傘?」這麼熱的天,非要靠得這麼近,她決定閃身。

陸少儉伸手一撈,又把她拉回來,語調懶懶:「紫外線傷人啊。」

——為什麼那時候的他和現在越來越不一樣?她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恰好走到了那幢樓下,抬頭看看那一層,並沒有燈光。

她收了傘,安靜的等著,手指蜷曲著抓緊了柔軟的披肩。

「你來了多久?」陸少儉並不意外,神色冷淡,但是顯然很有克制的不再向她發怒。

憶瑋承認,本來她想好的那些話,現在又不願意說給這個男人聽了。或許是剛才那一幕有些叫她吃味,可是她自己說的,早就沒有關係的兩個人,自己又為什麼要鬧情緒?

於是淡淡笑了笑,和他一起上樓:「哦,我看到你送李澤雯回去,不好意思開口喊住你們。」說得自己像是個識趣的人,陸少儉笑了笑,不動聲色:「我也是碰巧遇到她。」

她就站在門口:「你遞給我吧,不進去了。」

他皺眉,轉身看她:「進來。」

她站著不動。

陸少儉走近她,不耐煩的拉她手腕:「我沒耐心和你磨。東西我沒理,你快一點,很晚了。」

東西不多,幾本書,幾瓶護膚品。她收拾了一下,忽然回頭一望,陸少儉正倚在門口,淡淡問她:「好了?」

「嗯……陸少儉,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和主任打過招呼?」她直起身子,忍不住問他。

陸少儉的笑很刺眼:「黎憶瑋,你這算嘲笑我么?」他漫不經心的走到她身邊,替她提起那包東西,「對啊。幫你回郵件的時候就留意了下。你說喜歡做媒體,喜歡清閑,我看這個工作很符合,剛好和那邊認識,就順便打了聲招呼。」

他並不是在告白,帶了濃烈的自我諷刺,聽得憶瑋心裡一陣陣的泛出了難受。

「我故意考砸是因為……你記得老大么?就是我常上的那個論壇……我不知道你幫了我……他又辦了一本雜誌……」她說得顛三倒四,讓向來極有的邏輯感的陸少儉皺眉。

等到把前因後果理清了,他的臉色並不見得好一些:「我不明白,你怎麼敢就這樣一個人去見網友,又隨隨便便的答應去工作。」

憶瑋很認真的對他解釋:「是本很正規的雜誌。」神氣間就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不管那些能甜味會膩倒牙齒,只是執著的喜歡,「而且,我不喜歡你這樣幫我。」

「哦?」他又挑了挑眉梢,看著這句話又成功的惹起了他的興趣。

「少給我又講你那套,想靠自己的真才實學,不想靠關係。我倒是想知道,你不讓我幫你,怎麼就偏偏要靠那個老大進他的雜誌社?嗯?」

憶瑋氣急,臉都憋紅了:「你怎麼這麼齷齪!我辭職和找新工作,這根本是兩回事!」

他不動聲色,反而在輕笑,不置可否。因為在家裡,只穿了一件米色的T恤,看上去質地柔軟,勾勒出挺拔的形體,而憶瑋卻是越看越覺得噁心。

她索性加快了步子攔住她:「你給我聽著,我去那裡工作,費鄴章的原話是因為論壇上混了三年,互相間知根知底,他覺得我適合,就是這樣。」

陸少儉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出於直覺,並沒有多少好感,於是微微皺眉。眉間有很好看、又帶著深沉的小山川。他的手放在她肩上,替她拉開門,笑得很是無所謂:「隨便吧,你愛去那裡就去那裡。黎憶瑋,和我沒關係。」

她氣昏了頭,一口氣衝下樓,出門才發現居然忘了問一個問題,他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建築設計所的設計師么?充其量也就是那個設計所算是挺有名氣,到底哪裡冒出了新稱呼,人人都這樣賣他面子?不過這個念頭也就一閃而逝,更巨大的困窘迫在眉睫,她的傘似乎忘在了他家中。

天無絕人之路,手腳麻利的把披肩頂在了頭上,憶瑋一口氣跑到了小區門口,狼狽的站在保安室前,渾身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又攔不到車,夜風一陣陣的吹,開始起雞皮疙瘩。真真切切的,那是從里寒到外。直到坐進計程車,她一疊聲的催師傅開暖氣。

師傅樂呵呵的:「現在的小姑娘啊,就是為了顯個性,都流行不帶傘。我女兒也這樣。」

憶瑋忙著在搓凍僵的手,咕噥了一句:我早過那叛逆年齡了。坐在后座上,卻越想越窩火,本來還有些委屈的,忽然記得走前,他好像極不客氣的又輕輕推了自己一把,真是有掃地出門的意思。越想越氣人,恨不得再打個電話過去罵他一頓。

本來是寒到心裡,到了下車的時候,冰塊已經融成了炎炎烈火,燒得她連稍微遮雨的意思都沒有,大步就走回了住處。

溫水淋在身上,還是覺得不夠熱,她又調了調水溫,在花灑下立了很久,像在發誓,要把寒冷一點點拔|出|來。然而即便是這樣,出浴室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打了哆嗦。她覺得大事不妙,翻箱倒櫃的找維C泡騰片,最後好歹找了一管子出來,拿了一片扔進溫水。黃色的固體滋滋的開始上下翻騰,像煮沸的水,聲勢驚人。

一口氣把橙汁一樣的液體喝完,黎憶瑋看了看窗外的凄風慘雨,又暗暗握拳:已經被氣得夠嗆,要是身體再倒,可就真的不值當了。

第二天開始新的工作,還是不爭氣的感冒了。到了雜誌社和人打招呼都瓮聲瓮氣,像是塞了一團海綿在鼻子里,單純的依靠嘴巴呼吸。

新單位的同事大多年紀比她大,見著她倒很照顧,憶瑋嘴甜,見人就喊「老師」,於是同事也都認了,關係很融洽。她忍不住好奇,拿著上期雜誌的一篇文章問另一個編輯:「這種文章能通過審查?會不會有問題?」

林編輯推了推眼鏡,看了一眼,台海關係的文章,比較了兩岸的政治特點和分歧,笑了笑:「這還好啊。」又補充了一句,「小黎啊,你放心。就這種尺度還被老闆罵了,說太保守。有他在呢,不會有事。」

他笑得意味深長,憶瑋一愣:「林老師……」

「本來學政治的嘛,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來掌握好分寸,二來看看大的方向和形勢,第三,最好還是上頭有支持。」接著說了個名字。

一般人或者並不知道,但是黎憶瑋卻很熟悉,曾經是了不起的新派文人,抗戰的時候投筆從戎,因淞滬戰役而成名,忠肝鐵膽的民族英雄。

她醒悟過來:「他也姓費?」

林編輯一臉景仰:「他是費先生的祖父。」

正說著,費鄴章進來,拿了一疊文稿:「小黎,把這些文稿整理一下,篩選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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