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夏天的風

子矜回到病房,樂樂佔了大半張病床,睡得張牙舞爪。蕭致遠一手護著小傢伙,小心不讓她摔下去,自己卻被擠到了一邊。

子矜有些好笑地看著父女倆,俯身把女兒抱了起來。

樂樂一下子醒過來,口中嘟囔著「爸爸」,一睜眼見是子矜,便甜甜的翻了個身,放心的睡過去了。

她把女兒放在在沙發上,又給她蓋好毯子,聽見蕭致遠問:「靜珊走了?」

「噢,她臨時有事,回公司了。」子矜站在床邊給他查看輸液藥水,問,「你要睡一會兒嗎?」

「不用,一會兒陳攀過來。」蕭致遠微微蹙著眉,「你怎麼了?」

子矜在他床邊坐下來,順手拿起身邊一份報紙:「沒怎麼啊。你休息吧,我看會兒報紙。」

報紙的頭條便是山區泥石流導致一輛旅遊大巴被困,子矜躲在報紙後邊,盯著那張圖片看了許久,直到報紙唰的一聲被蕭致遠扯下來了。

他若無其事的拿著那張報紙:「什麼新聞你看了這麼久?」

「也沒什麼,忽然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了。」子矜看著那輛被困的大巴,遊客們焦慮的神情,微微一笑,「那時候真謝謝你。」

蕭致遠看她一眼,神色寧淡:「那麼久了,你還記得?」

「怎麼不記得?」子矜將頭髮撥回耳後,微微笑著,「如果不是你,我們全班就被困在那條山路上回不來了。」

那還是五六年前,子矜在讀大學,班級里組織出遊踏青,大家一致同意周末去溫塘看油菜花。前一天還玩得好好的,回去那天卻下雨,加上大霧高速封了道,司機便載著他們上了另一條公路。結果大巴在路上拋錨了。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車子一時半刻又修不好,眼看天色暗下來,同學們都急了,幸好碰上了另一輛經過的車子。

那輛小車停下來,問司機需不需要幫忙。

車子是確定修不好了,小車司機同情地說:「我去問問我們經理,看有沒有辦法。」

子矜是班長,便跟著一起過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蕭致遠。

那時的蕭致遠也不過剛畢業進入上維工作,分管的是集團剛起步的旅遊度假項目。她還記得他穿著白色的polo衫,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頭髮短短的,襯得五官立體而雙眸深邃。她因為心急,說話的語速難免有些快,他靜靜的看著她,忽然笑了,伸手遞了一塊手帕給她:「頭髮都淋濕了,先擦一擦吧。」

子矜有些赧然,接過了手帕,卻沒有急著擦,依舊認真的將情況說完。

蕭致遠聽完,然後吩咐司機:「我們的考察團是不是還在前邊的富林鎮?」

「是的,這裡過去大概半個小時。」

「小姑娘,不如這樣吧?你和我一起去前邊的富林鎮,我們有一輛閑置的大巴停在那裡。到了那裡你和司機一起回來,接你們同學回學校。」

子矜恨不得千恩萬謝,連忙說:「那您稍微等一下哦,我去和同學說一聲,讓他們等等。」

她一轉身就沖回雨里去了。蕭致遠微揚了眉梢,示意司機跟上,把傘替她送過去。

子矜重新做回車子里,忍不住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蕭致遠卻注意到了,找了塊毛巾給她:「擦一擦吧。」

一路上隨便聊了聊學校專業,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富林鎮。蕭致遠打了個電話,來考察富林一帶古鎮旅遊資源的專家們所坐的大巴還真閑置著。他便指派司機把大學生們送回學校。臨上車前,子矜找到蕭致遠:「您留一個電話給我好嗎?」

他俊眉修目,笑得慵懶隨意,也沒問為什麼:「好啊。」

子矜在自己手機上輸下號碼:「回頭我們會把費用還給您。」

他在她將手機放回口袋的時候說:「你不回撥給我?」

「哦,對。」子矜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桑子矜,我叫桑子矜。」

眸中彷彿有異樣神采,他輕聲,喃喃重複一遍:「桑子矜……」

那時桑子矜天真的以為,自己是遇到了大好人。可很久之後,她卻明白過來,這世上或許有人一生皆圓滿如意,順風順水——可世事時光,於她而言,從來都是吝嗇的。

「你那時候為什麼要幫我們?」子矜低著頭,給他削雪梨吃。梨子個頭並不大,她握著瑞士軍刀,轉了一圈又一圈,青黃色的果皮連成長長一條線,不曾斷裂。

他隨手翻著報紙,笑笑說:「看你們可憐。」

其實當時他們是挺可憐的,有幾個女生還哭了。子矜回想起往事,唇角微勾,她停下手裡的動作,歪著頭看他:「不是因為我嗎?」

他瞥她一眼,觸到她唇角的笑意,忽然心跳快了一拍,卻若無其事的轉開眼睛:「想多了吧你?當時你就一黃毛丫頭你以為我一見鍾情?」

子矜低下頭,繼續削梨:「那我後來堅持要給你車費,你是不是在心裡嘲笑我?」

蕭致遠放下報紙,目光柔和:「那倒沒有,就覺得這小孩還挺認真,挺較勁的。」

子矜細細的將雪梨切成小塊,放在水果盆里,自己也覺得好笑。

回到了學校,又開過班會,全班同學湊了四百塊錢,委託子矜把車費還回去。子矜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打了電話,同蕭致遠約了時間。

那時她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又在忙什麼,只覺得這麼做是應該的。

那天約在了咖啡店,子衿在櫃檯前看了許久,只覺得價目表上每一樣都貴,實在想不通一杯小小的飲料竟要二三十塊錢。蕭致遠還沒來,總不能他們欠他人情,最後還是他請客吧?子衿看了半天,點了一杯香草拿鐵。

「要加奶油嗎小姐?」服務生客氣的問。

「要另外加錢嗎?」子衿有些躊躇。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桑子衿,十分小家子氣的回答:「……那算了。」

一回頭,蕭致遠進來了。他大約是下班趕來的,還穿著襯衣西褲,愈發顯得身材頎長。

她著急又看了一邊價目表,發現最便宜的是espresso,才十八塊錢,便說:「再要一杯espresso。」

付完錢,子衿轉身招呼他:「蕭先生,這裡。」

蕭致遠在她對面坐下,服務生端上兩杯咖啡:「哪位要的是espresso?」

子矜看到那麼小杯,有些傻眼,卻也不得不說:「我的。」

他一直微笑著看她,看到她背著嫩黃的書包,以及雖然舊、卻洗得極乾淨的球鞋,問:「開始上課了?」

「這是我們全班同學的車費。」子矜連忙把錢掏出來,她裝在一個信封里,乾乾淨淨四張嶄新的紅色大鈔。

蕭致遠眉目舒展,說:「不用了。」

「不行。」子矜卻堅持。

他看她認真不過的眼神,終於還是收下了。

子矜鬆了口氣,喝了一小口褐色的液體,卻倏然皺眉——怎麼會這麼苦?她在學校喝的雀巢速溶都是甜甜的啊?

蕭致遠微微低了頭,掩去眼底的笑意,轉頭叫了服務生:「麻煩這裡再要一杯溫水。」

因為蕭致遠剛從國外回來,對這裡的一切並不甚熟悉,話題自然而然的轉到了文城街頭巷尾的美食。

「那下次你帶我去吃那家麵館吧。」蕭致遠最後與她敲定,眼神中又幾分得逞的笑意。

子衿全無察覺:「好啊!」

聊了很久,最後子衿看看時間:「我要回學校了,宿舍十點就關門了。」說話間還盯著那杯拿鐵看了好幾眼,他統共沒喝幾口,於是她只是心疼那三十塊錢。

他自然而然的要買單。子矜卻搶著說:「我已經買了。蕭先生,謝謝你了,本來我們班打算做一面『助人為樂』的錦旗送給你呢。」

他怔了怔,看著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不確定這個小姑娘是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最後舒展了眉眼,大笑起來。

那一晚子衿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上鋪的方嶼翻了個身,小小說了句夢話,她只是睡不著,聽到自己心跳如鼓。是因為那一杯小小的espresso嗎?她為了不浪費,還是皺著眉全喝了,誰知興奮到失眠……

正在胡思亂想,手機滴的一聲,收到一條簡訊:「桑同學,車費只需240。明天中午有空嗎?找你退錢。」

她一下子更精神了,連忙回:「好。」

「不過後來發簡訊給你,說要退還160塊錢,那是我故意的。」蕭致遠咬了一口雪梨,微笑著說。

「啊?」子矜愕然。

他似笑非笑,又彷彿意有所指:「你不知道我對你有多上心。」

樂樂在身後的沙發上翻了個身,睡夢中還嘖了嘖嘴,活脫脫的像她的父親。

子矜沉默了一會,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打開了電視。

電視的音量開到最小,新聞的間隙正好插入一支廣告。

衣香鬢影的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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