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 焦糖瑪其朵咖啡

I am because you are。

君莫買的車票是到西部的一個省會,再轉車到敦煌。在火車上睡飽了,自然活蹦亂跳的下車,看看時間還早,於是出火車站吃最著名的牛肉麵。雖然牛肉麵館如今遍布全國各地,她卻覺得真是原產地的好吃——那樣筋斗的手工拉麵條,加上大片的牛肉,鮮美的湯汁,叫了一個大碗,卻只覺得意猶未盡。

回到車站候車,只覺得候車廳雖大,卻昏暗得叫人窒息——並不是客運的高峰,卻還是人山人海,走道堆滿了大包小包,充斥著速食麵的味道。君莫卻打心眼的不討厭,學生時代總是這一刻的等待最讓人覺得溫馨,待到上了火車,總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每次父母都要去車站接她,君莫卻耍著脾氣不願意,總是在腦中期待自己拖了大箱子在家門前按響門鈴的那一刻——既可以給家人驚喜,又堂堂正正的表明自己已經長大了。

可惜了四年的時間,每次總是有家人來接她——誰讓自己零零碎碎的東西多呢?一個箱子也裝不下——父親老是擔心她一個人拿不下,其實君莫偷笑,每次在車上她甜甜的喊別的大叔幫忙,總會應者雲集——長得甜美,又叫得歡,甚至有人幫她一路提到車下。

這次自己的負擔只有背後的旅行包,她覺得得意——以前羨慕極了那些行囊簡單的旅行者,可是一旦輪到自己,就無論如何也沒法給行李減負。於是無怨無悔地隨著大部隊一步一挪的向檢票處前進。

找到了自己的卧鋪,將東西收拾妥當,便倚在床頭,嘴唇微微有些乾燥的裂皮,雙手似乎也是粗糙的帶著沙礫的摩挲感——西北的天氣到底是不同的,乾燥的超乎自己想像,就連頭髮都帶了靜電似的僵直起來。

她倒不覺得不妥,相反,總覺得只有這樣方才當得起豪邁粗獷的西部之名。總是呆在細雨飄零且溫潤的江南水鄉,只怕再強悍的英雄也能給潮氣泡得酥軟了去。

車身晃動了一下,列車廣播已經開始了。一搖一晃的節奏緩慢而柔和,很像搖籃——於是裹上了略帶消毒藥水味道的被子,悶頭大睡。

卻不知錯過一路的風景。

醒來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她探頭望向窗外,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居然真的有大片大片的如白雲絮狀的羊群,再絢爛的霓裳奢靡,卻遠敵不過大自然中純凈的金、綠、白三色組合,協調的一如飛馳的電影外景畫面。

她近乎貪婪的用眼睛吞噬窗外一切,從未想像過戈壁荒野的貧瘠中居然也能水草肥沃的牧區,實在是該行遍了萬里路,方才覺得之前的自己眼界狹小。只是連連可惜將大好的時光用在睡眠中。

西部大省地形狹長,火車行走的這一段恰好便是最人跡稀少的一段,風景卻出乎意料的好——從車窗往後望,好幾輛火車在一個轉彎處匯合,浩浩蕩蕩的行駛在平原上,遠處的雪山叫人想起了梁羽生的《冰川天女傳》,既感慨人力的無窮,又叫人仰望自然的浩淼。

直到星光點點,再也望不清窗外景緻,君莫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胡亂吃了點東西,這才看到韓自揚的簡訊,今天上飛機,明天就回到A市。

給他回簡訊,卻試著發了一次又一次,總是失敗,大約這裡太過荒涼,移動信號沒有覆蓋——只得氣餒的放棄。睡前給自己倒一杯水,火車上的熱水漂白粉味道刺鼻,她也將就著喝了幾口,不禁皺眉,卻說不上是為了什麼。

第二日下車,其實距離敦煌還遠——據說還有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小站名字卻是愜意,叫做柳園——想必當年折柳相送之風極盛,邊塞要道更是如此——這才留下了這樣的名兒。西北的清晨很是清冷,呼出的氣都結成白霧,於是匆匆上了一輛小巴士,車子有些臟,卻不妨礙雀躍的心境。

三小時的車程有些長,只是君莫看到一路上的瓜園果園,又不免睜大了眼睛,驚詫萬分——旋即笑自己少見多怪,初中課本就學過新疆瓜果甲天下,必然是溫差大而糖分多的緣故。

敦煌只是一個小城,找到酒店也不難——到了才發現根本沒有必要預定酒店,現在還不到旺季,離五一也尚有好幾日,處處清冷,倒似為即將到來的黃金周儲備能量一般。

痛快地洗個澡,決定下午就去莫高窟——亦是此行最期待的一站。乾燥的地方頭髮也是幹得快,君莫才出了酒店,只覺得一陣清爽,坐了散客的車去莫高窟,臨走前倒是酒店前台小姐主動地問她要不要幫忙訂去烏魯木齊的車票,於是付了定金,坐車去莫高窟。

一路坐車,天氣有些沉悶,烏雲黑壓壓的停滯在頭頂——司機笑著說:「沒有關係,這樣子的天多了去,不會下雨。」

駛到一半,一旁的遊客紛紛指著窗外,滿目的驚艷——萬道金光從雲層中密密灑下,折射出利劍一般的清輝,而將整個黝黑色土壤的平原切得凌厲破碎。

史書記載的樂尊和尚也是因為見到「狀似千佛」的金光萬道,方才在此處開鑿第一個石窟。君莫心中不由念了一聲佛,這一眼世間的壯景,便足以不虛此行。

她默默下車,先在旅遊紀念品的專賣店要了一套明信片,一一寫給父母和朋友,也算是紀念。恰好分完,並沒有留給他——君莫邊排隊買票,便給他簡訊:「正要進莫高窟!」

韓自揚下飛機,技術部總監正忙著準備立刻召開會議,於是陳姐和費欣然來接機。遠遠看著韓自揚走來,助理推著行李車,兩人低頭講話。

費欣然向他倆揮手,韓自揚亦向他微笑點頭,片刻後表情舒展,手中的電話終於震動提示有簡訊。

他放慢了腳步,助理停下等他,韓自揚微微揚了楊下巴,示意他先出去。

電話中她的聲音帶著極度的興奮和張揚:「我剛剛從莫高窟出來!」

「下一站去哪裡?」韓自揚低聲問她,嘴角漾開笑意,一旁好幾個候機的女孩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嗯,我還想再看一遍。你知道么?今天的導遊居然是一個歷史系的碩士生,真漂亮的女孩子——她說她喜歡這裡,離家背井在這裡講解工作了兩年了。」君莫拿著電話眉飛色舞的講,「真像傳奇,她說喜歡看這些壁畫和雕塑……」

她第一眼就喜歡帶她的導遊,清瘦的個子,長發紮起,帶著柔柔的南方口音。

一畢業就來到這裡當景點導遊,所謂的桃花源,不過帶著夢想生活,如此而已。

她講的興奮,卻不意電話那頭,韓自揚的聲音也開始清冷起來。

「你很喜歡那裡?」他含笑問,只是這笑容簡單的挑起了嘴角,倒顯出了幾分凌然來。

「是啊……不是不是,不是那種喜歡。」君莫轉了念頭,終於察覺出了不妥,只怕他又以為自己一時間轉了念頭,悶聲不響的跑到了大西北當一輩子的導遊——不由抿嘴笑了起來,她哪裡是這樣子任性的人。

他心中帶著微惱,聽到電話那頭輕輕微笑,卻不好發作,無奈的皺了皺眉,低沉著聲音:「什麼時候回來?」

「我訂了明天去烏魯木齊的車票,總要過幾天吧。」其實她心中殊無計畫,隨身倒是帶著一疊自助游的資料,打算走到哪裡算哪裡,實在累了就轉身回來。

陳姐沖他揚了揚手錶,示意時間緊迫,一屋子的人在等他回去開會,只能匆匆掛斷電話:「我再和你聯繫。」

君莫掛了電話,笑容明媚的對導遊小謝說:「留個電話給我吧。」兩個年輕女孩,專業又一樣,彼此倒是投機。

「男朋友么?」小謝已經下班,反正無事,帶著她又走了一遍石窟,這一次將好多平日里不對遊客開放的窟龕都打開了讓君莫好好看。

君莫細細俄看壁畫上工筆細緻的千佛或者舞藝翩躚的飛天,連連咋舌,一時間也沒聽小謝的話,「你說什麼?」

「我說你怎麼一個人出來旅遊?男朋友不擔心么?」

君莫的臉幾乎湊近了壁畫,不敢大聲呵氣,片刻才轉過頭來:「男朋友?現在還沒有,說不定回去就有了。」她笑得曖昧,小謝也覺得有趣。

「為什麼這邊緣是黑色的?」君莫指著一個小飛天的衣袂問小謝。

「氧化了阿,想想,都多少年了。」

君莫腳踩著西夏時代刻的蓮花磚,只覺得時空流轉,古意盎然。然而第二遍還是走得快,轉眼間又立在棧道下,小謝笑著提醒她:「你再不走可真沒有回敦煌的車了。」頓了頓,「今天連看兩遍,便宜佔得挺大了。」

小謝微笑抱抱她,大聲對她說:「再見了!」那樣聰穎的一個女孩子,短短的數個小時,竟然似乎認識了她數年一般,她的眼睛就像大漠夜空中璀璨的星子,帶著探究看她:「你呀,心太小,眼太大。」又略帶著自豪:「每個人都像我這樣,世界都亂套了。」

君莫說:「如果來南方,一定要找我。」

她笑著揮手,心中默念:什麼才是心太小,眼太大?原來這就是,明明眼前的很好很好了,還是忍不住羨慕旁的,她想,這樣真是不好。

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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