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明日又隔天涯 5

離開餐廳,他們並沒有直接去上午的場地。

徐泊原將她帶到了雪道一旁,輕描淡寫的說:「你要不要看看我是怎麼滑的?」

赤|裸裸的像是炫耀,思晨站在山頂一側,說:「好。」

他便點點頭:「在這裡等我。」

他選的是高級雪道,轉彎多,坡度陡,只有寥寥幾個人願意嘗試。不像思晨之前玩的——相比較起來,大約算是平地了。

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他便疾速的往前掠出了。行雲流水,渾然天成——再優美的詞,用在這個男人划出的弧線上,只怕都是不為過的。

這樣的速度,帶來的征服感,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唐思晨看得真正的嘆服。身邊走過幾個老外,也一併停下了腳步,她側頭看看他們的表情,也都是讚歎。

這是她熟悉的徐泊原,教她的時候耐心,可對待他自己,到底是強勢、且追求完美的。

轉眼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了,思晨算算他上來的時間,又不敢獨自嘗試這條雪道,百無聊賴,索性脫了手套開始堆雪人。

一個小型的雪人大功告成的時候,才看見徐泊原從纜車那邊走來。

「無聊了?」他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的作品,又看到她凍紅的手指,沒有絲毫猶豫,也脫了手套,將她的雙手攏在自己掌心。

思晨沒有掙開,眼神微亮:「幾公里的雪道,你這麼快就上來了?」

他聽得出她孩子氣的羨慕,一伸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口袋裡:「這不是最刺|激的,下次我們去瑞士的雪場。五十多公里的下滑雪道,更過癮。」

他語氣頓了頓:「不過現在,你得把減速練好。」

一直練到傍晚,徐泊原終於同意思晨一個人試滑。

這個雪道比起最初上手的要難上一些,坡度更陡。雪道大概有數百米長,身旁不斷有人呼嘯而過,思晨的目光直直的望向雪道的底端,努力把那種叫做緊張的情緒驅逐出去。

那道深藍色的身影十分顯眼,她看得到他站在那邊,也幾乎能想像得出他用什麼樣的表情等在那裡。

「不要勉強。」他剛才最後一個動作是摸了摸她的頭,「下來的時候,記得看清我在哪兒……」那樣一個鏡頭,似乎比默念一百遍要訣更有用。

滑雪杖輕輕的一撐,人就像飛魚一樣掠過了數米的距離。滑行的感覺很輕鬆,尤其是前半段的雪地非常平整,人又少,思晨繞過一個與她並行的遊客,已經看得到徐泊原在沖自己比這一個讚賞的手勢。

十米……五米……越來越接近,應該是漸漸減速的時候了。她忽然覺得雪地上有一塊凸起。滑過的時候,身體微微有些往後仰,接著就彷彿有人在腰上拉了自己一把,思晨心底一沉。

徐泊原似乎在對她大聲說著什麼,只是慌張的時候,她聽不清楚,一時間什麼都忘了,本能的站直了身體。

最後向身前那個人撞過去的時候,她意識的自己犯了最大的一個錯誤。他明明就告訴了自己很多遍……無論如何,重心不後移,就不會摔倒。

可是來不及了。

在徐泊原可以抱住自己之前,她就已經仰面往後倒了下去。

滑雪的時候摔跤並不可怕。因為雪地很鬆軟,思晨這一次狠狠摔下去的時候,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又慢慢的坐起來。

只是讓她驚訝的是,徐泊原和她一樣,也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她一時間頭腦有些發懵,大聲的喊他:「喂!你怎麼了?」

他似乎動了動,卻沒有應答。

夕陽落在雪地上,橘色的光芒很溫暖。思晨一把扯掉了自己眼鏡,目光落在他身邊的那一小灘紅色的鮮血上。

似乎隱約記得自己摔下去的時候,雪橇悶悶的撞擊到了什麼——腳上的雪橇讓思晨的動作變得異常困難,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躺著,一隻手的距離,卻始終站不起來。

「徐泊原,你沒事吧?」她奮力的想要甩脫雪橇,那攤鮮血讓她覺得暈眩,而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阿原,你怎麼了?」

眼淚控制不住的一滴滴落了下來,她就這樣一邊哭一邊爬過去。

滑雪橇前端那塊明晃晃的金屬上血跡還在——是她打傷了他么?他……真的不會動了么?還是……他已經死了?

短短數分鐘的時間,卻不啻於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她甚至回想起了他們相識以來的每一個細節。他一直在鼓勵自己,保護自己,每件事都做得這樣細緻……她離開他,甚至脫不下腳上那雙該死的雪橇!

可是自己呢?安然的享受這樣的感覺,卻始終沒有給出回應。現在……假如徐泊原真的出事了,那自己要怎麼辦?

這樣的無能為力,多像很久之前的那個晚上。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躺著的是自己。那時她甚至能聞到自己鮮血的味道,卻只能躺著,動一動,全身就是劇痛。

她原封不動的,將這樣的痛苦,加諸在這個男人的身上。

大腦一片空白的剎那,已經有工作人員匆匆的趕過來,一邊扶起她,一邊去查看徐泊原的情況。

一個金髮碧眼的男生替她卸掉了雪橇,急切的用英語問她有沒有事,思晨拚命搖頭,而徐泊原終於動了動,似乎想要偏頭尋找她的方向,只是很快被工作人員制止了。

思晨還穿著那雙笨重的靴子,踉蹌幾步跪在他面前,第一眼看到他鮮血淋淋的下頜。

徐泊原的目光遠比她想像的鎮靜安然,只那一眼,就讓思晨安靜下來了。

「我沒事。」他比著口型對她說,又努力的笑了笑,「別怕。」

工作人員抬頭看了思晨幾眼,用極快的語速對徐泊原說了幾句話。

徐泊原微微搖了搖頭,用很輕的聲音回應了幾句,目光漸漸落在思晨身上,很是柔和。

他們先將徐泊原送到急救站,簡單處理了下傷口。他是被高速衝撞的雪橇擊打到了左下顎,除了皮膚被劃傷外,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有別的癥狀,需要送去山下的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坐上去醫院的車時,已經快要入夜了。他們並排坐著,因為他的傷口,思晨並沒和他說話。她也不敢看他,只是側著臉,看著窗外愈來愈遠的雪山。以前最愛的美劇是《實習醫生格蕾》,思晨開始胡思亂想,他會不會像電視劇里那樣,檢查之後,發現血塊淤積,又或者七竅流血。

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沒有被現實打到,卻會先敗在可怕的想像面前。

車子重重顛簸了一下,思晨有些恍惚的覺得有人在拍自己的手臂,她側頭,看見徐泊原遞給自己手機。

屏幕瑩瑩亮著,開啟在簡訊模式,上邊還有打好的數行字。

「別內疚,是我不好,沒有好好教你。」

思晨怔了怔,沒有抬頭看他,刪除,飛快的摁下按鈕。

「對不起。」

徐泊原接過去看完,凝神想了想:

「要撞人之前,自己提早摔倒——這是我應該最早教你的。抱歉,我有一點點私心,沒有教會你這個。」

手機的屏幕很大,彷彿是黑字白字,一個個撞在自己的眼睛裡——每一個都認識,可是理解起來,又覺得困難。

她忍不住凝視他,這個素來深沉的男人,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里,似乎還隱藏著一絲隱秘的情愫。

突然間想起了早上,她也曾將她撞得倒退了半步,那時他牢牢抱著她,卻欲言又止。

恍然大悟。

他的私心,只是因為確信,她的每一次,都只會撞進他的懷裡。

還能再說什麼呢?思晨接過手機,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那些鍵盤,而放在身側的那隻手,卻悄悄的被人握住了。

很暖,很大。

她的手輕輕一抖,頁面關閉了。

這一刻,什麼都不用說了吧?

他倒下的時候,她真的什麼都沒有再想,只是後悔,後悔自己的固執,後悔自己的固步自封。

走過這麼遠,一路上的不堪重負,他全都看在眼裡,卻依然在期待,哪怕這個懷抱會將他衝撞到傷痕纍纍。

呼吸聲輕輕的在耳邊交錯,她就這樣安靜的注視著他,目光明澈,而他似乎瞭然了她此刻的心意,安然的回望。

趕到最近的一家醫院的時候,竟然有人等在了門口。思晨看到熟悉的東方面孔,難免有些驚詫。徐泊原簡單的招呼了一聲,立刻被送進去檢查了。

「唐小姐不認識我了?」那個年輕男人忍不住說,「我們在海大有一面之緣。」

是送她去校醫院的那個人。思晨忍不住苦笑,兜兜轉轉,在這樣大的一個地球繞了半圈,最後還是在醫院見面,巧合得不可思議。

「你是……葉先生?」她努力的回憶起他的名字,「這麼快就趕來了?」

「其實是一路一起過來的。只不過我們的車跟在你們後面。徐總說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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