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明日又隔天涯 4

徐泊原帶她去法意邊境的一個滑雪場。阿爾卑斯山脈沿著邊境線起伏,山下散落的是數個村鎮。趕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徐泊原輕車熟路的找了一家家庭旅館安頓下。

店主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將房間與餐廳收拾得乾淨整潔。簡單吃了晚飯,思晨有些發愁的看著那一堆專業的滑雪裝備。

黑色的滑雪服是徐泊原挑選好帶來的,很合身。至於滑雪靴……思晨用手掂了掂,有些發愁的說:「很重。」

徐泊原很快蹲下來,盡數打開了靴子上的卡子,然後示意她將腳伸過來。

他的動作自然而嫻熟,連一絲猶豫都沒有,思晨蜷著腿坐在沙發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自己來。」

「第一次穿會覺得不習慣。」徐泊原沒有理會她伸出來的手,「你自己用不上力,還是我來吧。」

他扣住她的腳腕,輕輕鬆鬆的就將厚實的鞋子給她穿上了,又咔咔兩聲扣緊:「起來走走?」

滑雪靴是固定腳腕的,穿上之後就不大能走路。思晨幾步邁到窗邊,有些膽戰心驚:「我真的不會滑哎……」

他斜倚在壁爐邊,閑閑的說:「我可以教你。」

思晨眨眨眼睛,側頭望向窗外。

這個時候的小鎮,已經入夜了。來滑雪的遊客們聚集在三三兩兩的小酒吧里,數盞橘色的燈光,映著木質金屬鏈的酒吧招牌,間或幾支藤蔓野花點綴著,遠山融融,寧靜安和。遠離了城市喧囂、紅塵煩擾,就連眼前這個男人——哪怕他和過去有著牽連不斷的羈絆,此刻看來,也不過是個結伴出行的朋友。更何況,他閉口不提過去發生的一切,只是興緻勃勃的與她講述滑雪的趣聞。

的確如他所說,是有趣的旅行。

夜間分享了半支葡萄酒,又因為舟車勞頓,思晨睡得很好。早上醒來的時候,霞光漫天,她想起徐泊原昨晚懶懶的說過:「這樣的天氣,就算不會滑雪,去看看阿爾卑斯山也很好。」

她很快的起床收拾。半個小時後,在餐廳見到徐泊原。印象中他好像很少穿得這樣休閑隨意,眉宇舒展著,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和店主聊著什麼。

思晨不懂法語,只覺得店主笑眯眯的望著自己,再看看徐泊原,也是春風拂面的樣子,彷彿被感染了,一邊微笑,一邊喝橙汁。

「你聽得懂么?」徐泊原睨了她一眼。

「不懂啊。」

「那你笑什麼?」

「景色好,心情好。」她拿手搭了手簾,眯起眼睛望向白雪覆蓋的山頂,有些雀躍。

空氣很清新,思晨探身望著窗外,天空是再純凈不過的天藍色,山峰卻被分作兩截。下邊是巧克力色的,黝黑深邃,慢慢往上,彷彿是覆了一層奶霜,軟軟甜甜的。

思晨跳下車,身後卻有人叫住她:「糖糖!」

她大口的呼吸著空氣,想也不想的應了一聲:「哎!」

回過頭的時候,徐泊原伸手將一副墨鏡架在她的臉上,溫和的笑:「別忘了這個。」

他彷彿只是順手做完這件事,接著就去搬滑雪的裝備,她便獃獃的站在那裡,努力的回想他剛才的稱呼。

那是一種潤雨無聲的……記憶被淋濕的感覺。

被人這樣叫的時候,是自己最年輕最活潑的時候,後來喬遠川也會這樣叫她,可是每次聽到,都覺得心口輕輕的抽痛,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經歷,實在不能說是像「糖」的味道吧。

可是剛才……思晨怔怔的看著徐泊原:「你叫我什麼?」

他微揚眉梢:「怎麼?不能叫嗎?這個名字很可愛。」

他拿了大套的東西,走過她身邊,似笑非笑的掠過她的耳側,輕聲說:「Sweetie,糖糖。」

哪怕想過他是專程來倫敦找她,哪怕昨晚在房間里他俯身替她穿鞋,思晨都未曾如此尷尬。許是因為之前他掩飾的太好,彷彿是來國外探望妹妹的兄長,帶她玩,優容的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可是此刻,空氣里微微蕩漾起一種男人對女人的情愫,帶了點捉摸不透的小小調情,大約是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曖昧。

思晨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直到臉頰上的熱度微微褪去,才走到索道口與他並肩立著。他似乎認真的看了看她臉上的紅暈,忍俊不禁:「我們先去那裡。初級的練習雪道。」

對於初學者來說,即便這條雪道的坡度很緩,可是要控制速度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思晨站在最高點,看看腳下那段雪白長道,心底還是有些怯意。

徐泊原正面對著她,伸出手:「往前動一動,別怕,我會扶著你。」

他的技術著實好得沒話說,即便是背對著雪道,身子又傾著,可是站得極穩。

「記住剛才我說的,身子前傾,雙手放在膝蓋上——就是這樣。」他不疾不徐的控制著自己的速度,和思晨面對面,卻總是在她身前一臂的距離,偶爾在她控制不了速度的時候會彎腰,伸手按在她的滑雪板上,穩妥的讓她的速度緩和下來。

幾次練習之後,思晨已經隱約能體會到滑雪的快|感了。

整個世界都被你拋在了身後,是一種掠過風速的洒脫,思晨用力揉了揉臉頰,試探性的問:「我一個人試一次吧?」

徐泊原倒是很痛快的鬆手了,指了指雪道的底端:「我在那裡等你。」

這個時候的雪場,其實還是沒什麼人。徐泊原也就放心的讓她一個人上去索道了。那個黑色的身影一點點的變小,他遠遠的沖她比個手勢,示意她可以下來了。

她的速度很快,逼近的時候,徐泊原看得到她一臉驚慌,幾乎是直直的撞過來,有不知道怎麼轉變方向,只能對自己大喊:「你快讓開。」

他當然沒讓開,微張開手臂,彷彿是瞄準了一樣,讓她撞進了自己懷裡。

真的是一個完全貼合的懷抱。

因為衝擊力的緣故,徐泊原不得不後退了半步,而她的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驚魂未定。

似乎有微薄的熱氣氤氳起來,隔著厚厚的衣服,一直鋪滿彼此的空間。

徐泊原攬著她的背,並沒有很快的放開,薄唇在她的耳側輕輕廝磨,卻一言不發。

「喂!」思晨回過神來,推了推他。

「我有沒有教你……」徐泊原說到一半,卻又頓住了,有些孩子氣的笑了笑,放開了她,「對不起。」

「教我什麼?」思晨低低咳嗽了一聲,「怎麼才能改變方向啊?」

他沒有再回答,只是敲敲她的腦袋,微笑著說:「一樣一樣慢慢來。我們先去吃飯。」

午餐的餐廳時半山腰的一間木屋。他們坐在露天觀景台,遠處是巨大的冰川,常年不融,彷彿是水晶布丁,陽光柔和的灑下些晶亮碎屑,而與天空向輝映的是冰谷裂痕,遠遠望去,有種不動聲色的猙獰。

索道源源不絕的將滑雪的遊客送上去,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劃開了張素白的紙,添了幾分活潑。

徐泊原很隨意的向服務生要了紙筆遞給思晨。

她有些愕然的回頭:「這是什麼?」

「你沒帶相機吧?我也沒帶。」徐泊原揚了揚下頜,「不過很美,想過要留個紀念嗎?」

「你讓我畫風景素描?」思晨並沒有去接紙筆,只是有些不可思議的回望他,笑了出來,「你知道我有多久沒有畫畫了么?」

徐泊原推開椅子,站在她身後,雙手卻從她背後攏過去,手指比了個相框的大小,說:「糖糖,這個角度很好看。」

突如其來的貼近,又不似之前避無可避的衝撞,思晨忽然意識到……這大概就是一場僵持吧?

她不接過來,他便不放手。

這個男人,說他成熟,可是為什麼有時候又這樣稚氣呢?

身後有人來來往往,不知過了多久。

或許是在和彼此較勁,又或許只是和自己的執念在較勁,思晨被他半攬在懷裡,慢慢的,開始有一種釋然。

「我畫。」她伸手接過來,「不過畫得不好,你不要笑話我。」

他「嗯」了一聲,淡淡的說:「只要你願意開始。」

明暗,虛實,構圖……這些彷彿是本能,她知道怎麼去做,可是只有線條——她覺得有些難以控制的恐懼——車禍之後,她試過多少次?那簡簡單單的一筆,卻始終沒法畫得流暢。

「別緊張。」徐泊原一直站在她身後,俯身握住她的手,掌心貼在她的手背上,修長的手指環繞她的。

思晨下意識的往下一拉,出乎意料的,手指卻並沒有顫抖。

她回頭瞪他一眼,他便鬆開了自己的手掌,微笑:「好,我不搗亂。」

遠處的雪光將這個世界照射得如同剔透的水晶。

往日這個男子鋒銳的線條,深邃的眼神,淡然的微笑,全都收斂起來了。他站在觀景平台的另一側,手中卻極為罕見的夾了一支煙。

思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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