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年華自此停頓 8

一定是受蠱惑了,才會由著他拉著自己,一步步的踏了進去。

不是不知道這樣意味著什麼,可是思晨並不願再去思考了。假如相信徐泊原,他能將一切都處理得妥當,她很樂意就這樣,哪怕在看到起居室角落那個熟悉身影的時候,心底還是輕輕一涼。

即便半張臉隱匿在了黑暗中,可是喬遠川的輪廓卻因為消瘦而更顯得清晰分明。思晨甚至覺得自己能看清他抿緊唇角的那彎弧度,微微泛白。她躊躇了片刻,還是打了招呼。

「嗨。」

出乎意料的,沒有看到任何的敵視,又或者是冷漠——喬遠川慢慢的揚起唇角,笑容彷彿是很久之前,他們約在第一食堂的門口,她餓的不耐煩,於是他微微笑著去揉她的頭髮,在她耳邊輕聲說「對不起」。

思晨一怔,而喬遠川已經將視線移開,向徐泊原微微頷首說:「我等你一晚上了。」

「有事?」徐泊原的臉上並看不出什麼表情,只側身望了思晨一眼,低聲說,「你等我一下。」

喬遠川站起來,光線自然而然的從他身後往前傾落,一件款式極簡單的灰色薄絨衫穿在身上,卻帶著淡淡的一種貴氣。他走過思晨身邊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視線筆直的滑過,似是欲言又止,卻終究隨著徐泊原走向了樓梯。

阿姨遞了一杯熱水給思晨,熱情的引她在沙發上坐下,又將電視的遙控遞給她:「唐小姐,你先看看電視,有什麼事叫我。」

思晨道了謝,接過來。

阿姨的腳步聲漸漸離開,客廳里很寂靜,儘管客廳里那個壁爐是假的,可依然有橘色的燈光柔和的陳鋪開,讓人覺得倚在沙發邊是件溫暖的事。

明明只有一個人,思晨卻覺得有些微的奇怪——那是一種心尖痒痒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漏拍了。她若有所思的抬頭,視線婉轉蔓延,直到二樓樓梯的扶手處,依然有個人立在那裡,淡默的凝望著她,柔和而期盼。

她許久不見的、這樣的喬遠川,卻在被她發現自己的注視之後,彷彿是青澀,又像是被窺破後的尷尬,匆忙的轉開了視線。

是歲月倒流么?倒流到很久之前,黑色潮汐尚未席捲記憶,那時彼此的目光彷彿微笑,鮮活明了。

思晨微顫著右手,重新握緊那杯茶水,安靜的對自己說:可是喬遠川,我不需要你的努力了,你知道么?

書房門輕輕「咔」的一聲關上了。

喬遠川並未轉身,只淡淡的問:「你手臂好些了?」

徐泊原揚了揚眉,「還好。」

喬遠川微微走上了一步,冷靜的問:「阿姨告訴你我在等你,所以你把她帶來,是么?」

徐泊原並不否認,只微笑:「我並沒有想到她會來找我。」

喬遠川的臉色繃緊了一些,微微抬起下頜,停頓了片刻,直截了當的說:「我希望你放棄她。」

徐泊原蹙眉,然而這樣的困擾的並未持續多久,他依然雲淡風輕的笑了笑:「因為你的緣故么?」

喬遠川不語,他嚴肅的時候下頜會異常的堅硬方正。而他再度望向徐泊原的時候,眼神中帶了淺淺的嘲諷:「我們彼此應該心知肚明,你沒那麼喜歡她。」

徐泊原有些詫異,許是因著那一層血緣關係,他們表達同樣的情緒的時候,連動作都是相似的。他只是站起來,走至書房的一面牆下,指了指那幅掛著的畫:「你認得出來么?這是她畫的。」

那是一幅臨摹的宗教畫,畫中的三尊菩薩眉目宛然,鮮活如同從千年的時光印記上拓下。可若是仔細的看裱裝的紙角,卻依然能觸摸到淡黃的痕迹。

「是她以前畫的。遠川,你還不明白么?」徐泊原淡淡的說,「假若她能放開這個心結,那麼出事之後就不必瞞著你。是因為不能,所以不敢、也不願意讓你見到這樣狼狽的結局。」

「這些我都知道。」喬遠川有些冷淡的打斷他,「即便不是我,我也不願意是你。」

徐泊原一怔。

喬遠川有些淡漠的抿唇,「阿原,你愛的是她?還是別人?」

恍若無聲的驚雷,徐泊原側眉,直視著喬遠川,沉聲問:「你是什麼意思?」

「我無意去探知那些事,阿原。我只是……不希望她再受傷害了。」喬遠川直視微微抬頭,凝睇著那幅畫,只到了此刻,才難以克制般,在眸心泛起了淺淡的波瀾。

「過去我做錯了很多事,甚至不知道怎麼去彌補。可我不希望像你這樣,最後用另外一個人來彌補。」他低低嘆氣,「阿原,這個世界上,我最不願意相爭的人就是你。可是抱歉,我一定要這麼做。」

他走至門口,反手扶著門,最後說:「我已經錯過了這麼久。」

徐泊原立在書房的牆邊,一動未動,彷彿是黑白分明且素凈的一副素描。他的左手無意識的扶著依然弔掛著的右手,直到阿姨來敲門,探了半個頭進來:「唐小姐在下邊睡著了。」

「遠川呢?」

「他走了。」

他收斂了心思,慢慢的走至起居室。

唐思晨果然睡著了。

她的頭髮大約是長久沒有修剪過了,額發有些長,曲捲成極自然的弧度,鬆鬆的落在的眼角的地方。暖暖的燈光下,她的頭靠著窗的方向,雙手攏在胸前,擺出乖乖蜷曲的姿勢,因為不知道自己正被打量,因為放鬆,反倒透著真正的,眉目如畫。

徐泊原忍不住想起數月前,DAB曾經邀請知名的心理專家為員工做過培訓諮詢。而那位學者曾說,這些動作,是最簡單的區分一個人內向或是外向的標準。

最初的時候,能吸引喬遠川注意的,又怎麼會是一個內向的女孩呢?

徐泊原聽到自己嘆了口氣,俯下身,想要將她叫醒,伸手要觸到她的肩膀,卻又頓住了。

她身上蓋著一件灰色的毛衣,很大,足以將蜷曲的她圍裹起來。

而她將半張臉都埋在這件衣服中,鼻尖輕輕的蹭了蹭,彷彿,能汲取最熟悉的記憶。

他就這樣看著她,數秒時間,目光亦是忽近忽遠,最後終究沒有叫醒她,只讓阿姨拿了一床絨毯過來,輕輕替她蓋上了。

「先生……」

徐泊原微微擺了擺手,示意阿姨可以離開了,自己卻在一側的沙發上坐下。

夜漸漸的深了。

他有些無意識的伸出手去,絨毯下曲線起伏,他只將手放在她腳踝處,悄無知覺。

「他走了?」思晨的聲音在寧靜的夜中顯得異常的平靜,一如和緩的呼吸,很清醒。

其實是知道她在裝睡的,徐泊原笑了笑,卻答非所問的說:「阿喀琉斯之踵。」

阿喀琉斯之踵,每個人都會有的弱點。

思晨睜大了眼睛。

「阿喀琉斯之踵,你想起了什麼?」徐泊原淡淡的問。

她還是想起了很多東西,有人,有事,有錯過,有碎裂。可是阿喀琉斯倒下了,只是因為腳踝上的致命一擊。

她放棄喬遠川,終究是因為在心底,有些東西比愛情更重要吧。那樣東西碎裂了,於是連愛情都放棄了。

「你呢?」思晨問他,他離自己這樣近,他總是在微笑,眼神坦蕩,成竹在胸,可其實徐泊原,是這樣一個難以讓人接近的人啊。

「每個人都有。」他鬆開手,依靠在沙發背上,低聲說,「思晨,我又沒有告訴過你,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唐思晨坐起來了。

他頭一次對她說起工作以外的事。而在以前,哪怕是為了開導她,他隨口說的話,也只是DAB。

「我並不是說你長得像她……其實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已經忘了。」徐泊原自嘲的笑了笑,「你們做事,都很堅持,不會回頭。其實對女孩子來說,並不算什麼好事。」

「可是……你一直很支持我。」思晨有些遲疑,「還是一直以來,我都理解錯了?」

「我當然支持你。」徐泊原撫慰般拍拍她的肩膀,「夢想和熱情,是最珍貴的東西,假若我有這樣的能力,我願意幫助喜歡的人去完成它。」

假若他有能力……這句話已經不再是空頭支票,他已經可以去做很多事,可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找不到人去兌現這樣的承諾。

記憶里那個女孩與他同校,華裔,黑色的短髮,高且瘦,名字是叫做Mere。

在國外那間精英濟濟的學校里,男生無疑總是更有優勢一些。然而當朋友說起同一專業的她時,從來都是自傲的語氣里也帶著數分敬佩。

其實徐泊原有些難以理解,為什麼一個女孩選擇了GIS專業,隨著一群男人去趟泥水、翻草地。後來想起來,這也算是一種無意識的男權主義吧。也正是這樣若有若無的性別優越感,在認識之後,他們之間,總是衝突不斷。

朋友會說起他們去冰川考察,每個人都要扛著儀器趟過雪水留過的河床。男生照顧僅有的女生,紛紛表示要背她們過去,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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