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年華自此停頓 6

思晨醒過來的時候,還帶著微薄的記憶……徐泊原被自己蹭皺的襯衣,小心翼翼的動作,和輕輕的關門聲。

她揉著紅腫的眼睛坐起來,打量這個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再拉開窗帘,還沒有天亮。自己的行李堆在床邊,想必是徐泊原去取來的。她獨自一個人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忽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跳起來,飛快的收拾行李,然後誰也沒驚動,悄悄的離開。

或許只是不負責任罷了。

思晨坐上開往火車站的公交車,有些疲倦的將頭靠在了車窗上。

窗外的世界似乎起了沙塵,淡黃的一片,朦朧間將昨晚遮蔽起來。

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她有些出神的想著,那算是好事么?

她不想為這些事負責,所以現在,她要走了。至於喬遠川……她還沒做好準備,開誠布公的和他談一談。

候車大廳的一角有一個旅行團,二三十個人聚在一起,似乎在打牌。除此之外,一切都冷冷清清。

廣播里的女聲在寂寥的大廳里彷彿被放大了,思晨隨著人群一起走向檢票口,手裡的拖箱似乎有些沉重,她停下腳步,回頭微微檢查了一下。

拖箱其實安然無恙,只是有斑駁的光線從屋頂落下來,拉成很長的一道剪影,盡頭站著一道人影。

思晨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她發誓自己下樓的時候,酒店裡還靜悄悄的,就連前台的小姐都帶著倦意,沒有多打量她一眼。可他還是跟來了。

喬遠川右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光影的明暗讓他的臉頰更顯得瘦削,他默然的凝視她,良久,低低的說:「又是一個人坐硬座去蘭州嗎?」

坐硬座……那是以前,他第一次對她大發脾氣。因為心疼她的身體,也因為她的任性。

思晨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裡充滿了霧氣,她看見他伸出手,手心裡是一張紅色的車票,他帶著几絲黯然凝視她:「糖糖,我陪你回去。」

他們站在兩年時光的背後,以前的傷痕纍纍一層層的揭開,他卻只對她說了這樣一句話。她何嘗不知道這句話的意義,遠勝於一句「對不起」呢?她又何嘗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已經沒有了昨晚的暴怒和衝動,他只是想彌補,用他所能想到的任何方式,來彌補。

如果是兩年前,她會站在這裡,看著這個自己最愛的男人,放聲大哭吧?

可是已經不是兩年前了。

唐思晨右手用力的握住拉杆,她告訴自己不要發抖,她一瞬不瞬的回望喬遠川,她努力的在嘴角露出微笑,然後一字一句的說:「謝謝。可是不用。」

喬遠川抿緊了唇。

她深呼吸:「不管你昨晚聽到了什麼,我想我應該告訴你,當時那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用自責,也不需要內疚。」

思晨在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轉身,她希望自己的背影看起來是挺直的,不要拖泥帶水,也不需要給彼此留下希望。

可還是被人從後邊抱住了——他的手臂牢牢的扣著她的腰,他將頭埋在她肩胛的地方,聲音穿透髮絲,一直鑽到她耳中。

「我做了很多錯事,我嫉妒你和阿原在一起,我賭氣,我故意氣你,我是混蛋。可是……」他喃喃的說,「唐思晨,我只是愛你。一直到現在。」

「我只是愛你」——這句他隱忍了兩年的話,此刻說出來,喬遠川忽然覺得輕鬆,卻又莫名的哀涼。

為什麼總是要彼此逼到絕境的時候,真正的心意才會脫口而出呢?

假如沒有昨晚的一切,他是不是還在和別的女孩曖昧糾纏,還要殘忍的逼她旁觀?

假如沒有昨晚的一切,哪怕他做了這樣多的事想要挽回,可是永遠不會讓自己邁出第一步,而只是自欺欺人的等她回應?

喬遠川,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這樣自私,又這樣懦弱?

廣播一遍遍的催促旅客開始檢票,可他依然抱著她,沒有在意旁人的怪異的目光,只想挽留,哪怕只有這麼一刻。

他想起那一晚,他生日的那一晚,她遇到車禍的那一晚,那麼多的蛛絲馬跡,可他沒有發現,什麼都沒有發現。那時他和別的女生一起喝酒,和朋友轉戰了一個又一個酒吧,他在車裡接到她的電話,用刻意的、不在乎的聲音告訴她,即便她不回來,他也過得很開心。

那一天之後,她終於徹底的銷聲匿跡。

哪怕是篤定如喬遠川,也開始覺得不安——在這之前,冷戰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星期。他給她打電話,永遠是無人接聽。直到一個月之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飛到敦煌,直接去她的宿舍,卻被住在對面的同事告知:「小唐嗎?她請假回家了。」

他迴文島,因為唐思晨的家離文島不遠,索性便直接趕去了。這是他第一次來唐思晨的家鄉……假若不是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大概這個冬天,他會正式來這裡,拜訪她的家人吧?他拿著那份地址,摁門鈴,卻始終沒有人應門。

那段時間,至今想起來,喬遠川都覺得很好笑。他想她,去找她,找她在文島的同學和朋友,可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告訴他。於是又忍不住安慰自己,這丫頭會不會是想要給自己一個驚喜,在某一天忽然就回來了……只要她回來了,他告訴自己無數個可能,可能對她發脾氣,也肯能……什麼都不說,他只想吻她。

直到某一天,公司新進的幾個同事在聊天,其中一個女孩很活潑,午餐的時候聊起了星座,掰著指頭說:「天蠍啊……我ex就是天蠍。天蠍座的人一旦決定分手了,最果斷了,從來都不會回頭的……」

從來不曾參與這種話題的喬遠川怔在那裡,然後不大確定的插了一句:「xx月xx日是天蠍嗎?」

他從來都是一個有些嚴肅、又不苟言笑的年輕上司,突然的加入談話讓一群年輕人都覺得有些措手不及,那個女生愣了愣,有些不敢看他:「是啊……」

他的心底一沉。

彷彿是預兆一般,她的電話,正是在這個時候打進來的。

那個午後,喬遠川已經有了預感,他慢慢的踱到窗邊,接起來。

他熟悉的聲音里,帶了幾分倦漠,第一句話便是:「聽說你在找我?」

聲音異常的平靜,平靜到喬遠川覺得陌生,彷彿變了一個人。

那個瞬間,喬遠川也想起了很多,他瘋了一樣到處找她,最後只換回一句「聽說」。

他沉默,掩飾慢慢燃起的怒火。

「喬遠川,不要再找我了。」電話那邊的聲音近乎透明,卻直接的說,「我考慮過了,不會放棄那邊的工作。所以就這樣吧,如果還能再見,我們還是朋友。」

她的語氣清淡如水,卻處處帶著隔閡,他見慣了愛說愛笑的唐思晨,一時間只覺得不可思議,任由她掛了電話,最後的印象便是那一串嘟嘟的忙音。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沒有堅持找你,我也沒去關心你為什麼忽然請了長假……」他喃喃的說,「糖糖……對不起。」

他不再冷酷,言語亦不再惡毒,彷彿只是一個孩子,緊緊抱著她不肯鬆手,語無倫次的向她道歉——為了曾經無謂的驕傲,和自以為是的傷害。

其實他沒做錯什麼,不是么?唐思晨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著,沒有力氣去掙開他,卻也沒有勇氣再更深的嵌入這個懷抱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有沒有誤了這趟火車,她一點點的拉開喬遠川的手臂,用力的笑了笑:「原諒或者不原諒,有什麼關係呢?喬遠川,我好像喜歡上徐泊原了。」

他看著她,目光有些不可思議,然而只是數秒之後,便重新鎮靜下來,用鎮靜的語氣說:「你也說了是好像,對么?」

她不說話,他便微微笑了笑:「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你一直都是直來直往,喜歡就是喜歡,分手就是分手,從來不會告訴我好像。」

思晨沉默了許久,他便安靜的等她的回答。

「對不起,我不該把他拿出來當借口,他對我很好……我只是想告訴你,到了現在,我們每個人都有了更多的選擇,不是么?」

喬遠川沒有打斷她。

思晨有些吃力的整理思路,語速很慢,卻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可是,即便沒有那些選擇——喬遠川,我們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看到你,我會想起很多讓我不愉快的事。我不想永遠生活在那個陰影下。所以,請你也忘了昨晚的事好嗎?」

明明看得出來,她很難過,可他還有什麼立場去安慰她呢?他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氣,當面這樣對他說,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烙印,在提醒他愚蠢的過往——

然而最後的結局,依然是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纖瘦的背影,慢慢的走進檢票口,而自己的手裡那張車票,漸漸的褶皺、潮濕,始終蜷縮在掌心。

他記起頭一次見到她,是在莫名其妙的考場里。他隨意的一抬眼,看到飛奔進教室的小女生——那是一種感覺叫做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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