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晝與夜的交替 9

這不是一個問句,彷彿只是一句宣告。

夕陽落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他的睫毛略略捲起,長得驚人,輕微的闔動間,溫暖得能讓人徹底的沉溺進去。

思晨忽然覺得混亂,她曾發誓不會再與喬遠川再有任何牽連,哪怕是他的家庭。她喃喃的說:「為什麼?」

徐泊原並沒有回答,他依然在親吻她,並且順勢將這份親密更加的深入一些,輾轉吮吸霸佔她的氣息……直到確定,她漸漸沉淪在這綿長的彼此間的呼吸中。

最終驚醒唐思晨的,是因為他淺淺披著的大衣掉落在地上,驚起沙塵一片。思晨直覺的用手臂橫亘在兩人之間,暫時隔離出一段空白。

她微微喘著氣:「我們不能這樣。」

徐泊原看著她微翹的唇角,依然用額頭抵著她的,語氣清晰明銳:「是因為遠川嗎?」

思晨最終還是移開目光,沉默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或許就是的心亂如麻。

是因為喬遠川么?思晨一樣在問自己,然而當你無法找尋出這個答案的時候,會由衷的覺得恍然無措。

「我以為,兩三個月的時間用來調節,對你來說,足夠了。」他輕輕的托起她的下頜,「你覺得……之前那段時間我沒來找你,是忘了你么?」

「你要學會自己處理那些問題。其實沒什麼難辦的,你說是么?」他沉穩的更像是一個獵手,耐心的圍捕她,「這麼久了……還是不能放下么?」

他的手滑落到她的腰間,依然牢牢扣著,身子卻慢慢的站直,視線居高臨下。

思晨只覺得自己避無可避。

最後一縷陽光徹底的被黑夜吞噬,徐泊原依然沒有等到她的答案。他摸了摸她快凍僵的臉頰,將地上的大衣拾起來披在她肩上,說:「回車裡去。」

依舊是沒有信號,天色又黯沉下來,徐泊原借著車裡微弱的燈光,看見她凍得微紅的臉頰,伸出手去觸她的體溫。

雙手冰涼,彷彿攥到冰塊,徐泊原眼中滑過一道憂色:「剛才不該拉著你去吹風。」

思晨盡量自然的抽回自己的手,目視前方:「沒關係,我不冷。」

那件大衣披在她身上,足足可以將她裹起兩圈吧。徐泊原替她將領子處圍得緊一些,手指觸到她的臉頰,溫軟如玉,這讓他不由自主的頓了頓,彷彿是不忍離開。

「我幫你把椅背調下一些,你睡一會吧。」

椅背緩緩的放倒,思晨睜著眼睛,只看得見米色的車頂,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睏倦的叫她忍不住想要閉上眼睛。

「你說……他們會來找我們嗎?」

「會的。」徐泊原側過身,視線凌空在她的上方,「別怕。」

「我沒在怕。」思晨睜著眼睛,她覺得自己望出去的世界,有些茫然,有些空白,隨口就說,「我太吃驚了。」

「唔?」

「我真的太吃驚了。你為什麼會這樣對我呢?」

徐泊原重新靠回椅背上,揉了揉額角:「為什麼會吃驚呢?我喜歡你,花了很多心思接近你,你看不出來嗎?」

思晨搖了搖頭:「我並沒有那麼特別。」

徐泊原忽然側過身,輕輕的在她眉心處吻了吻,然後直視著她說:「相信我,如果到了現在,我還看不到一個懂得堅持的女生有多可貴……那麼,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她眸色深處閃動的晶瑩剔透……不知是淚光,或者只是隱藏起的心思。

「堅持?」唐思晨忽然有些嘲諷的笑起來,「是啊,最初是堅持……後來喬遠川說,這是死板。堅持是什麼——」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突兀的低下頭,狠狠堵住思晨還在喃喃說著話的唇。

這是今天的第二個吻。假若夕陽下的那一次,試探,柔緩,連光線都陳鋪出溫柔的水光。

那麼這一次便是疾風暴雨。

沒有給彼此留下任何的餘地。他這樣做,彷彿天荒地老到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或許是因為察覺到思晨幾乎不能再呼吸,徐泊原緩緩的停下來,一手扣住她的下頜,略帶粗糙的大拇指肌膚擦過她微紅的唇:「這樣……你還會想起他么?」

思晨靜靜的撇開臉,忽然有些想笑。

他……好像用錯方法了。

臉頰的地方有些濕漉漉的,不知是彼此的氣息交錯……或者只是因為被徐泊原吻得近乎窒息的那個瞬間,思晨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喂,你不好奇,我們為什麼分手嗎?」

「哦?」徐泊原有些懶散的靠回車背,「是因為他不夠堅持吧?」

思晨滯了滯,她相信喬遠川不會告訴任何人和情感相關的事。

而這個男人的確有著一雙毒辣到近乎犀利的眼睛。

數十年前,張大千來到當時荒蕪如同墳墓的敦煌,待上數月的計畫一變再變,最後拖延至整整三年。三年之後,原本才華橫溢的國畫大師,風格漸漸內斂厚重。自此之後,張大千說起這段經歷,總是滿懷感慨,直言敦煌藝術於自己助益良多。

於大師尚且如此,初初接觸到學生們,又怎能不驚艷呢?

敦煌壁畫無疑都是民間不知名的畫匠所成,千年間畫風的演變雖然與中國畫大方向一致,但畢竟敦煌處在亞歐兩大文明板塊的交叉點,總會跳脫出一些獨有的特徵。只憑著老師的講授,亦或是看畫冊,其中的種種精妙是難以體味到的。

來到這裡之後,思晨徹底體會到了,什麼才是如饑似渴。

這個世界於她而言,是全新的。

這樣的古老,卻又觸手可及,這對於全心全意沉浸在畫筆世界中的人來說,是難以抗拒的。

敦煌每日里天亮得極早。而唐思晨則被同學們戲稱為「比公雞打鳴還準時」。只因為第一縷陽光升起,便意味著洞窟里開始有了自然光線。到了下午,太陽漸漸西移,光線便沒有那樣充足了。她趕最早的車去莫高窟,線描,調色,在木梯上爬上爬下的觀摩,時間過得如同指縫間流下的沙,不知不覺,實習期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離開前每個人都交出了自己的作品。思晨臨摹的是瓜州榆林窟第2窟中的《水月觀音》,受到美術所老師們的一致讚賞。更叫人意外的是,那一日就連錢之煥先生也認出了這個小姑娘,向同事推薦說:「畫畫的年輕人,卻在歷史背景上下過苦功的,如今寥寥無幾了。」

究竟是滿懷悵然、亦或是不舍離開的,唐思晨並沒有細究,只知道回到空氣濕潤的文島,才發現時不時的擦護手霜和潤唇膏已經成為生活中難以戒掉的小小習慣了。

在學校的最後一段時間無疑是匆忙的。

論文和工作,其實哪一樣思晨都進行的井井有條。論文題目是在敦煌確定的,進展良好;至於工作,文島市一家極有名的畫廊向她遞出橄欖枝,而喬遠川卻說:「你覺得市美術館怎麼樣?我覺得清閑又穩定,適合女孩子。」

思晨不知道他是怎麼替自己爭取到這樣好的名額編製的,驚訝之餘,卻沒有很快答應下來。彷彿是不知足,總是覺得失落了什麼,隱隱覺得悵然。

「喂,回神了。」喬遠川很不滿的敲敲桌子,「工作的事你考慮好了么?假如還是不喜歡,那乾脆就當畫家吧?」

思晨「啊」了一聲,訥訥的說:「別開玩笑了,我不想餓死。」

「我養著你。」他微笑著說,假若一年多前在學校,他只是個年輕俊朗的男生,那麼如今,喬遠川的眼神已經開始內斂,卻又矛盾的鋒銳,那是一種歷練後的風華正茂。

事實上思晨這樣恍惚,已經整整一天了。

上午她很意外的接到了蘇美娟教授的電話,詢問她是否有意願參加敦煌研究院下屬美術所的招聘考試,並且明言很希望她能來敦煌共事。如果通過筆試,面試基本就不會有問題,蘇教授甚至說她可以帶著她作學生。這樣的殊榮,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問題在於,那既然是正式編製,必然是要在敦煌定居。儘管心底一直在蠢蠢欲動,但她始終不敢開口和喬遠川說起。

「喬遠川,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思晨用力捧著那杯奶茶,「我——」

「不是吧?我們應該沒那麼不小心啊?」喬遠川低低的笑,有些不懷好意,「不過有了也好,生下來吧。我喜歡女孩——」

「你!」思晨臉都漲紅了,有些氣急敗壞,「你能不能正經點!」

「不是懷孕的事嗎?」喬遠川依然在笑,不知道為什麼,心底忽然略略起了些不安,「那是什麼事?」

思晨簡單的說完,他的一雙眸子沉凝下來,開始沉默。

他沉默的時候,往往不是什麼好的徵兆。

不動聲色間,喬遠川語氣已經變得低且冷淡:「你這麼鄭重其事的對我提出這個,是因為你心裡已經做出決定了吧?」

「不是。」思晨勉強說,「我沒有決定,我只是徵詢你的意見。」

「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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