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人群投我以孤獨 5

唐思晨猝然抬起眸子,視線中撞進了一個年輕男人,也撞散了那些紛紛揚揚的回憶。

高高的個子,散漫又彷彿是惡作劇的微笑,習慣性的微微揚著下頜,狹長明亮的眼中總是盛滿了驕傲。

喬遠川。

是他。

她……該怎麼向他打招呼?

若無其事。面無表情。不動聲色。

那些都是好的,可她做不到。

唐思晨只能勉強轉身,眼前站著的是徐泊原,他的臉他的微笑,可她一時之間全都看不到了,紛亂的光影與輪廓間,她只辨別出那個聲音滿是猝不及防的驚愕——「糖糖?你怎麼在這裡?」

糖糖……

那些回憶彷彿雨水,將唐思晨淋得忽冷忽熱,而她,也確實沒有做好準備,這樣突如其來的見到喬遠川。

思晨匆忙之間轉過身,勉強笑了笑:「怎麼這麼巧?」

喬遠川的目光由瞬間灼|熱,漸漸的變得冷卻。他半倚著房門,視線越過她,徑直望向屋內的另一個人:「原來我學妹是你的客人?」

徐泊原似乎一直是置之事外,直到此刻,才微微頷首:「思晨是我的客人。遠川,既然你們認識,你替我招待一下。」

喬遠川只是笑,眼角的餘光掠到略微低著頭的唐思晨身上,似是在等她怎麼說。

「不用了。」再度開口的時候,唐思晨已經克制住所有異動的情緒,她微微用力,攥著自己的掌心,回頭對徐泊原說,「我忽然想起來,導師今晚找我還有事。祝你生日快樂,下次再見吧。」

借口拙劣得連自己都騙不過去,可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只是望著徐泊原,希望他能說一句「好」。

每一秒都過得如此漫長,唐思晨的右手藏在口袋中,開始輕微的發抖,她想尖叫,也想不顧一切的離開,可理智與社交規範依然主導著意識,她無比清醒的站著,目光……卻漸漸的變為懇求。

徐泊原什麼都沒說,依然抿著唇角,平靜的凝睇她,像是在審視,又彷彿在猜測。

良久,他才將目光輕輕移開,看見喬遠川暗沉的眸色,以及略帶諷刺的聲音:「阿原,你的生日宴會就這麼缺人?」

唐思晨不說話,長睫輕輕一顫。

而徐泊原終於開口:「那麼唐小姐,我送你回學校。」

他拿了外套,接著伸手拍了拍唐思晨的肩膀。

有傍晚的風從窗戶間吹進二樓來,思晨及踝的長裙垂墜著,飄飄蕩蕩的被掀起數分,隱約露出下邊一雙帆布鞋。她的黑髮就這樣隨意的披在身後,額前的劉海露出極自然的一道弧度來。

這真是個極瘦的女孩,掌心在撫過她肩胛的時候,徐泊原的心裡竟沉澱出幾分憐惜,又生出幾分歉意來,終於還是用力握了握,低聲說:「走吧。」

唐思晨木然跟著他,與喬遠川擦肩而過。直到走到樓梯口,樓下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仰著頭說:「小舅舅,遠川在上面么?」

是個美好的女孩子,容貌剔透得似乎只能用晶瑩來形容,長長的捲髮墜在身後,豐盈潤澤。

唐思晨認得她的,臉色在剎那間又有幾分煞白。她有些剋制不住的想去看看喬遠川的反應,他對她……也會像以前對自己那樣么?

徐泊原淡淡笑了笑:「媛媛,遠川該向你學學,怎麼才是有規矩。」

那女孩吐了吐舌頭,有些好奇的打量唐思晨。

只是徐泊原並沒有再多做介紹,匆匆下了樓梯,向司機拿了鑰匙,便帶著唐思晨離開了。

吳媛媛走上樓梯,喬遠川果然在那兒。

靠著牆壁,指間卻夾著一支煙,他似是放鬆的靠著,深深吸了一口,耀眼的一點火星之後,是長長一截煙灰。

「遠川——」

喬遠川慢慢睜開眼睛,因著這細微的動作,那截煙灰便似是有聲,撲簌落了下來,融進了厚實的土耳其地毯中。

「你怎麼又吸煙了?煙灰落在這裡,不是故意為難阿姨么?」女孩兒的聲音清脆中帶著嗔怪,「對了,小舅舅怎麼走了?客人快來了——」

他極慢極慢的開口,彷彿每個字都耗儘力氣:「她走了?」

吳媛媛只以為是「他」,笑著說:「和那個女生一起走的。對了,那個女生是誰?小舅舅的女朋友?」

喬遠川不答,站直了身子,側頭望向窗外。靜謐的花園中已然披上一層暗色,而那輛銀色的沃爾沃閃著尾燈,正在慢慢的駛離。

這個城市的夜色已經席捲而來,令一直努力在寬大的車椅中坐得挺直的思晨覺得安全。她知道自己將表情綳得緊緊的,她也知道旁座那人並沒有偷看自己的神色,可心底還是一種近乎赤|裸的焦灼感。

盤旋著沿山路而下,這條道路上人極少,車子亦開得順暢。與幾輛車擦肩而過,徐泊原便接起電話來。因為安靜,思晨將電話那邊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剛才好像看到你的車了。」

「哦,是我,有些事出去一趟。」徐泊原並不多話,簡單說了幾句,便掛上電話,接著極為自然的轉向唐思晨,「現在好一些了么?」

只這一側頭,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唐思晨低著頭,無聲之中,整張臉濕漉漉的,竟是淚流滿面。

他從未將剎車踩得如此徹底,劇烈的剎車聲中,車子依然往前滑行了一段距離,才停下來。

徐泊原有些難以控制的伸出手去,做出了自他認識她來最不紳士的動作——他握住了她的下巴,將她轉向自己,低沉的問:「見遠川一面,對你來說這麼不好受?」

思晨沉默一會兒,整個車廂內,彷彿是窒息了一般。

她依然滿臉的淚水,卻苦笑了一聲:「徐先生,我的……一片隱形眼鏡剛才掉下來。我想,大概在這車子里吧。」

徐泊原的表情明顯滯了滯,接著慢慢放開她,先是忍俊不禁,接著又笑出聲,極為愉快的樣子。

「你車裡有礦泉水嗎?」

他便下車,從後備廂中拿了一瓶出來,十分體貼的招呼她:「你下來,我幫你倒水。」

像是一股清泉汩汩而下,絹綢的柔潤感觸到了肌膚上,思晨蹲著,拿手掬著水,洗凈了雙手,索性又將另一片摘了下來。

徐泊原已經擰緊了瓶蓋,半倚著車身,指了指遠處的城市夜景說:「你過來看。」

唐思晨慢慢走到他身邊,問:「你的生日晚會,主人卻不在,不大好吧?」

「我的生日晚會,第一個客人就跑了,很失敗。」他笑,轉過了目光,凝視著她說,「沒關係,到了我這個年紀,過個生日晚會還要考慮旁人的想法,未免也太不自由了。」

其實他並不比思晨大多少,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句話由他來說,思晨並未覺得有不妥。

「我讀大學的時候,一次過生日。那天心情很不好,只想一個人呆著。寫程序,或者做實驗。可是一幫兄弟對我說,嗨泊原,我們去慶祝一下。他們興緻很高,我不忍掃興,當然也答應了。那一晚玩得……」徐泊原斟酌了一下用詞,才說,「前所未有的放縱。可是清醒之後,我卻後悔了。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原本就生病的人,又借酒消愁了一場。很不好。」

「從那以後,我就對自己說,任何時候,不要因為別人,放棄了自己原本的想法。」

思晨沒有說話,只是抿緊了唇。

她像他那樣,靠著車身,眯起眼睛望向山下的闌珊燈火。

那是一幅陳鋪開的清明上河長卷。每一盞明暗的燈下,演繹一出悲歡離合;每一條縱橫的道路上,賓士著數不盡的人事變遷。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很渺小,很塵埃;可悲的是,渺小的塵埃,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你是故意的嗎?」思晨聽到自己在問,「你認識我,是為了喬遠川?」

「不要用故意這個詞,它讓我聯想起利用、或者蓄謀」徐泊原勾起唇角,溫和的說,「第一次送你去醫院的時候,的確是因為遠川。至於後來,我只是在想,有些事是不是有重來一次的可能。太年輕的時候,其實不懂這個道理。」

思晨垂下了眸子,不自覺的用手臂攏在身前。

「你相信我,我不是那麼愛管閑事的人。」徐泊原淡淡的說,自己似乎也有一絲困惑,困惑於為什麼會做這些事。

他承認,第一次是因為這個名字——遠川的前女友,他有些好奇。可是第二次呢?原本只需要在遠處觀望,可他走過去了,就在她身後。那一日展廳的採光並不好,可他一低頭,卻能清晰的看到這個女孩的後頸,修長潔白,髮絲輕柔的顫動,那種氣息一直觸到了心底。

那是一種十分特別的好感。哪怕是以遠川的名義接近,亦讓他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妥。

「他……是你外甥?」

「是啊。」徐泊原有些遺憾的說,「雖然他從沒有生為後輩的自覺。」

思晨忍不住笑了笑:「為什麼你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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