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人群投我以孤獨 4

原本大批跟隨的工作人員,被徐泊原以「不需要這樣大張旗鼓」為名,婉拒了陪同,而他跟著唐思晨,頗有特權的,踏入了一個今天恰巧維護閉展的仿製洞窟。

「仿427窟,開鑿於隋朝。」

甫一踏入,唐思晨身後便聽到輕輕一句讚歎:「Wow……」

這是頗為西式的感嘆方式。思晨示意他將手中的手電筒打開,光圈對著南壁,讓壁畫更加清楚一些:「這個窟的特色便在這裡。徐先生你看這些飛天,明明圖畫是靜止的,可逆從這個角度看,像不像滿壁風動?」

徐泊原並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那大片的藍色。

飛天一身接著一身,急速的掠向中央佛,身後飄帶翩躚,流雲被拂得四散。藍色的衣身與褐色牆壁交織,顏色變幻之間,光影錯落奇妙。

「滿壁風動……」徐泊原重複了一遍,「漢語很美,我難以想像,還有什麼詞語可以媲美此刻的場景。的確滿壁風動。」

思晨微微側著臉,身處檢測機器嗡嗡的聲響中,一言不發。

徐泊原將視線收回來,忽然發現,她安靜的凝望壁畫的神情……似乎更能吸引自己的目光。她彷彿就是……第一次踏入這個洞窟,好奇與敬仰,這樣明顯的表露出來,顯而易見的,唇角的微笑都沉醉其中。

究竟是要怎樣的堅持,才能對這些幾乎能熟視至無睹的東西,一如既往的保持熱情?

徐泊原若有所思的一步步走近她,直到手電筒的光影中,兩人的影子交錯重疊。

「你在敦煌呆過一段時間?」

「一年多。」唐思晨並沒有察覺兩人間的距離正在漸漸拉近,「過段時間還要回去。」

他的腳步頓了頓,緩緩的問:「為什麼?」

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他看得到她眼中的熱愛與執著,眼前這個看似單薄的女生,並不是一個輕易會放棄理想的人。可他忍不住要問,他想聽她自己的回答。

思晨回頭望定他,淺淺的笑起來,「雖然比喻不恰當,可我覺得徐先生你一定能理解的,這就像是……DAB之於你,你不覺得它,非常重要嗎?」

對於這個答案,徐泊原並不驚詫,他在冷寂的洞窟里輕輕頷首,鋒銳的側影被潤澤了數分,他的聲音低沉而妥帖:「我完全能理解。」

唐思晨的講解自然是無可挑剔的。從數個洞窟轉出來,徐泊原看看時間,提議說:「午飯時間了。」

唐思晨瞅瞅他,有些遲疑。

「一頓午飯而已,不然我去幫你向領導請假?」他依然微笑,「我保證,不會耽擱很久,下午我還要趕去別的城市。」

思晨忙說了聲好,心想與其扭捏著驚動了領導,還不如大方的答應。

就近去了博物館的餐廳「風雅頌」。說起來,文島市博物館整體運營相當的成功,除了極有特色的紀念品外,就連餐廳都入選了美食網上「特色餐廳」之一。典型的中式風格。招牌菜無不與文物有著關聯。招牌菜是肉羹,容器是極古樸的青銅器;而翡翠白菜的葉片上有一隻碧綠的蟈蟈,長須細腿,用麵粉雕成的,栩栩如生。

雅座是在二樓,臨窗,採光極好。這一日又恰逢天晴,陽光熱烈的自外落進來,足以讓唐思晨看清這個男人清雋分明的輪廓與閑適安然的表情。他還在等著她先坐下,手中很是隨意的挽著一件灰色西服,海藍色細紋襯衣與便褲,將體形拔得更為修雋。

她忽然覺得這個側影這麼熟悉,清爽的短髮,並沒有微笑、卻總是微微勾起的唇角……思晨怔了怔,是強光迷糊了視線么?她怎會生出這樣的錯覺?

「周末有空么?」對座的徐泊原並未察覺出她的失神,十指交疊的放置在桌前,凝神看著她,「作為朋友,我想你不能拒絕我這個邀請。」

「為什麼?」

「因為,是我的生日聚會。」

唐思晨脫口而出:「你幾歲?」

這個問題……即便是提出者本身,也不由得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即將而立之年。」徐泊原略作沉吟,笑了笑,「過了周末就是了。還有,不用不好意思,隨便翻哪本雜誌,上面都有我的資料。」

哦,三十……唐思晨不由重新端詳他,他是跨入了一個男人最好的那段時光么?歲月恰如其分的將過往的青澀打磨——假若是一塊上好的玉,那麼便是最溫潤端澤的時候;假若是他,她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將氣度這詞描摹得如此優雅。

「呃,我……」

他堅持,且堵死她的後路:「我會來接你。其實只是朋友聚會,很隨便,你來了就會知道——我的朋友各式各樣,你會覺得很有趣。」

唐思晨自覺不是他的敵手。

這頓飯吃了一個小時,而思晨之所以將這個時間記得這樣清楚,是因為與他聊天非常的舒服,無論你說起哪個話題,他都認真的看著你,然後真誠的回應。思晨甚至覺得,他若去做訪談節目,也綽綽有餘。

在戛然而止之前,徐泊原低頭看了看時間,接著略帶抱歉的說:「恐怕我得走了。」

她忙說:「沒關係,我也要工作了。」

送至博物館的門口,早有車子候著了。徐泊原一手插了褲兜,回身慢慢說:「那麼我們周末見。」

思晨笑了笑,看著司機拉開車門,轉身離開。

助手坐在前座,遞了手機給他:「徐先生,電話。」

徐泊原接過來,那個名字還在閃動,他略微一怔,望向高高台階上那往回走的身影上,終於還是接起來:「遠川?」

明天就是周六,困擾思晨的卻是,她……該送什麼禮物給這位「新朋友」呢?

名牌手錶,鋼筆,袖扣……這些她買不起,可即使買得起,他亦不會如何喜歡。不知為何,唐思晨就是這般認定了,彷彿那一天,徐泊原在醫院的停車場,用舒然的語氣說:「這要看你如何定義名氣。」

很多東西若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一個人斷然是不會再如何珍視了。

思晨站了起來,打開了那個許久不曾開過的書櫃。

翌日傍晚,思晨從博物館出來,司機已在廣場邊等了許久。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司機卻是慣常等人的,笑笑說:「沒關係,還早,還早。」

因是周末,人流比往日還要多些。車子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交通中,亦步亦趨的往城東行去。這個初秋,還有著幾分燥熱在,車子里卻很清涼,涼風徐徐的吹來,瑰麗的夕陽自天邊折射下數道光線,其中一些輾轉落進車內,在手上投下難以捉摸的光斑。

亦不知過了多久,思晨倚著車座,聽到司機說:「唐小姐,到了。」

她正要下車,已經有人替自己拉開車門,伸手示意門廳說:「唐小姐,這邊請。」

相比起市區,城郊清靜許多,這座房子尤是。

半人高的柵欄似乎更多的只是起著裝飾作用,將那精心打理過的草坪圍成一汪上好的翡翠,而其上,三三兩兩的有人走過,匆忙的做著最後的布置。別墅斜立在光影間,倒像是從油畫中拓下來一般,風景難摹。

思晨看到徐泊原站在門口,陽光自他側面落下,而他只是揮了揮手,滿天霞光便似從指間滑過,她聽到他帶著笑意的聲音說:「你來了。」

思晨快步走過去,將手中的禮物遞給他,微笑著說:「生日快樂。」

「謝謝。」長長一個捲軸,徐泊原雙手接過來,旋即說:「你介意我現在打開嗎?」

他今日在白襯衣外,另穿了一件灰色羊毛坎肩,看上去質地柔軟良好。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卻極齊整。這雙手……倒似是一雙彈鋼琴的手,思晨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在細節上,永遠是無可挑剔的。

「怎麼會?」她在心底感慨了一番,落落大方的說,「只怕你會不喜歡。」

他知她是客套話,只笑了笑,解開了外層縛著的那綢套,慢慢將裡邊的絹紙抽出來。

是一副畫。

臨摹的是敦煌洞窟中極為著名的《西方三聖》。

三位菩薩身邊兩邊是脅侍弟子與護法,神獅坐守,飛天撒花。三尊菩薩皆是瀝粉堆金,瓔珞纏頸,薄紗翩躚,細眉長目,體態說不盡的圓潤婉轉,望之即入神。

徐泊原自畫間抬起頭,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

「我畫的。」思晨怕他誤會,解釋說,「不是名家手筆。」

他眸中難掩讚賞之色,緩緩捲起了畫卷:「思晨,你對每個朋友的生日禮物,都是這樣慷慨么?」

「慷慨?」唐思晨失笑,這畫未必多麼有價值,卻是她用心畫的。她只是……覺得這樣一件禮物很有誠意罷了。

徐泊原領她進書房,很是莊重的將牆面上的一處空白處指給她看:「我會將畫放在這裡。」

踩在綿密厚實的地毯上,讓人的心情也覺得放鬆而柔軟,思晨卻彷彿沒聽見這句話,注意力放在了另一面牆上,她……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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