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人群投我以孤獨 2

儘管心裡那樣抗拒去醫院拍片,思晨坐上車之後,才有些恍惚的發現,自己怎麼會……被這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給說服了呢?

一模一樣的話,小葉助理之前說過,徐泊原未必多有新意。可是當他認真看著你,用不疾不徐的語速,溫和妥帖的告訴你該做什麼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在無理取鬧了、又或者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了?

唐思晨不禁又轉過頭,看了一眼身邊坐著的男人,心中暗暗的揣測著他的年齡。

修剪得頗短的黑髮,看得出很是濃密;眼窩處微微有些下陷,與極挺的鼻樑兩相映襯,愈發顯得五官的立體……如果他只是這樣坐著的話,她猜他可能二十七八歲?

許是察覺到思晨的打量,徐泊原索性側過頭,微笑著詢問:「唐小姐是海大的學生嗎?」

「哦,是。」思晨回過神,禮貌的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心中在想的卻是……他的語氣像是在詢問一個孩子。

「我猜你……不是本科生吧?」

「畢業兩年多了。」思晨有些自嘲般摸摸臉頰,她看起來這麼老了哦?

「那現在?」

「研一。」思晨微微揚起下巴,有些出神的望著窗外流逝而過的夜景,路燈的光影如琉璃色般在視線的盡頭連綿。

徐泊原不動聲色的將她的神色掠在眼底,目光從她身上那件簡單到毫無特色的白色T恤上移開,淺淺問道:「唐小姐是藝術系的吧?」

「不——」這一次,唐思晨隔了許久才回答,「我是歷史院的學生。」

徐泊原有些微的驚訝。而這個問題似是觸到了什麼陰冷而難以言說的禁忌,唐思晨一下子沉默下來,轉頭望向窗外,再不說話了。

口袋裡手機震動了一下,思晨掏出來看了看,是當日的新聞彩信。隨便拉了幾頁,直到科技訊息那裡,頓了頓:DAB最新的一款音樂播放器上市,粉絲瘋狂搶購限量版。經濟版的第二則新聞,卻是關於DAB與國外某知名軟體公司的戰略合作協議簽訂,還配了一張圖片。

圖片上的人,就坐在自己身邊,沉默而專註的開車。

唐思晨不禁挑起眉,打量這個說要對她的傷勢負責的人。隔了許久,才開口說:「徐先生,手機報上有你,很有名的樣子。」

徐泊原一愕,隨即舒展了眉微笑:「這要看你怎麼定義名氣。」

這句話說得異常輕鬆,彷彿名氣於自己,並不是一件必需品,也不需為此付出什麼代價,這份豁達,倒讓思晨微微一怔。

車子開至停車場,徐泊原扶著唐思晨下車,輕托她的右臂,十分巧妙的使著力,儘力讓她輕鬆一些,卻又技巧性的保持著彼此的距離,不會讓年輕女生覺得尷尬。

「你介意我稱呼你思晨嗎?」徐泊原微笑著說,「在我們公司,為了拉近彼此的距離,我們要求同事間稱呼都省去姓。」

「哦,當然不介意。」

「所以思晨,你好像有點緊張。」徐泊原笑了笑,急診大廳的燈光落下來,讓他的側臉看上去有幾分瘦削,「拍片又不會痛,不用怕。」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氣息拂過唐思晨的耳邊,帶起一陣陣癢意。思晨情不自禁的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卻是淺淺一澀,似是有些勉強的說:「我當然不是在怕。」

「那就好。」徐泊原摁下電梯的上行鍵,微笑著說,「很快就好了。」

思晨後來才頗為遲鈍的想到,徐泊原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否則一切就不會這麼順利,這麼迅捷。

她拍完片子,從骨科出來的時候,便看見徐泊原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手指在膝蓋上打著節拍,一下又一下,沉穩而寧靜。

儘管印象單薄得幾乎只剩下模糊的光影了,可記憶中有一個人……一直在等著自己。他不像徐泊原,假若徐泊原如同百年發酵後的名酒,醇厚甘冽,那麼那個人並沒有那麼好的耐性,熱烈青蔥,灼燒得盛夏的太陽。

只是此時此刻,唐思晨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即便是等人,這位徐先生也永遠是風度最為優雅的那一個。

倚在門邊頓了頓,徐泊原便已經敏銳的抬起頭,微笑著站起來說:「好了?」

思晨點點頭。

「實在對不起,公司里有一些亟需處理的事,我必須得回去。」徐泊原仔細的觀察她的神色,「我的助理和你們學校一位老師正在趕過來,馬上就到了。」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沒事的。」唐思晨連忙說,擺了擺手,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真的沒事。」

徐泊原頷首,略略沉吟一會兒:「抱歉,沒有帶名片出來。思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方便留下你的手機號碼嗎?」

唐思晨報了一串長長的號碼,道了別,看著這個身形挺拔的男人漸漸離開自己的視線,這才慢慢坐了下來。

不知為什麼,應付這樣一個滴水不漏的男人,她覺得難以抗拒,所以愈發的吃力。

微微仰頭靠著木椅後邊的牆面,卻又出人意料的聽到一陣腳步聲,像是什麼東西失而復得。

思晨睜開眼睛。

徐泊原並沒有走,就在自己的身邊,俯下身,皺著眉打量自己,並沒有掩飾起擔心:「我還是在這裡陪著你。你的臉色很不好。」

唐思晨伸手撫撫自己的臉頰,她猜自己的臉色一定白得太可怕了。她重重呼吸了一口:「我不喜歡醫院。」

走廊上的白色燈光傾瀉在她毫無生機的兩頰上,她的氣息……似乎微弱得難以察覺。徐泊原很深的凝視她,良久,在她身邊坐下,卻伸手過去,握了握她已經放回膝蓋上的手。

唐思晨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她……並不喜歡與人肢體接觸。可是眼前的徐泊原,似乎又是一個例外。

他的掌心十分溫暖,摩挲過女孩的手背,微微有些粗糙。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很快的放開,沒有任何其他的意味,只是鼓勵而已——而這一握的含義,又遠勝於一句「別緊張」。

臉頰上紅暈如輕雨般拂過,思晨笑了笑,輕聲說:「謝謝你。」

坐了一會兒,走廊盡頭,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

費禕平小跑著過來,一把抓住思晨的手,喘著氣說:「你沒事吧?」

思晨反過來扣住了費禕平的手腕,輕輕晃了晃,小聲說:「沒事。」

費禕平的臉色不比唐思晨好,眼神里全是小心翼翼,似是觸到了什麼不堪的往事,端詳了她足足有十秒時間,才舒了口氣。

片刻之後,小費老師將目光移到了思晨旁邊的男子身上,嘴巴十分技巧的張成一個小小的圓形,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完全說不出來。

假如唐思晨是天外來物,對這個人一無所知的話,那麼費禕平絕不是的。

她親眼見識了海大學子的熱情——這種熱情實在是過了頭,竟然有人下午三四點就溜進大禮堂佔座,這也導致了一部分有票的學生進不去,最後差點釀成踐踏事故。而素來以理智著稱的海大學生們,並不是對誰都抱有這樣高的熱情的。

「徐先生?」費禕平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時候紅了臉,「您……還在這裡啊?」

「你好。」徐泊原和善的笑了笑,低低對助理說了幾句話,便對唐思晨說,「看起來我也不用陪在這裡了。」

「當然,您請便吧。」

「小葉,有了結果告訴我一聲。」徐泊原和兩個女孩子一一道別,這才妥帖禮貌的離開。

思晨看著費禕平想問卻又強忍著的痛苦表情,微微笑著轉開臉,卻看見醫生探了頭出來,招呼了一聲:「唐思晨?」

用力抿住了唇,手指掐在了費禕平的手臂上卻毫不自知,唐思晨深呼吸一口,盡量平靜的說:「是我。」

「過來吧。」

費禕平撫慰般拍拍她的肩膀,扶著她站起來。

白色的走廊,陰冷的過堂風,古怪的氣味,影像層層重疊,思晨強忍住輕微的暈眩感,抬步走向那件辦公室。

「我就說結果沒事的嘛。」一道走出急診大廳的時候,已近深夜,費禕平笑嘻嘻的說,「謝天謝地。」

「我也說了沒事。可是就是有人不信啊。」思晨半開玩笑的望向小葉,「謝謝你了。如果見到徐先生,也請一併代我謝謝他。」

車子開至海大的學生宿舍,費禕平扶著思晨上樓,一邊悄聲問她:「怎麼回事?徐泊原親自送你去醫院的?」

唐思晨有些茫然的搔搔頭說:「是啊。」

費禕平露出「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加重語氣感嘆說:「徐泊原哎!」

唐思晨忍不住沉思:「他應該沒什麼可能看上我吧?」

「狗屎運能走兩次嗎?」費禕平輕嗤了一聲,不屑一顧。

思晨低頭找鑰匙,手輕輕一抖,串著玩偶的鏈子便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思晨……」

正當小費老師發現自己又一次說錯話的時候,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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