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重逢

因這一日的辭青意外尋到了帝國儲君,御駕即刻回宮。

阿恆第一次見到皇宮城闕,很是新奇訝異,一路上看得眼請籌不泛。

皇帝目光卻沒有離開過這個孩子,見他雖然好奇,也僅僅止於目光而已,安安靜靜坐著,行為舉止卻極為從容大方。想來,這般儀禮都是他的娘親教的。

「阿爹,這裡的房子都這般大嗎?」阿恆有些吃驚地問道。

江載初微笑著應了一聲:「是,以後也是你的家了。」

「可娘親說過,不能太過奢華。」阿恆一本正經道,「有小一點的房給阿恆住嗎?」

江載初輕笑,問道:「阿恆,你和你娘親,住在何處?」

「錦州城外,」阿恆道,「平日里只有我和娘親兩人,不過顧叔權會常來送些東西。」

顧飛……江載初心中記住了這個名字,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道:「你娘親如今在何處?」

阿恆茫然搖搖頭,「娘親說送我來找你,卻沒說自己會待在何處。」他頓了頓,祈盼一般望向父親,「阿爹,你會找到她的,是嗎?」

江載初沉吟片刻,卻並未說話,良久,又聽到阿恆道:「阿爹,你為什麼不要我和娘親呢?」

江載初只覺得胸口受了內傷,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卻又沒法對兒子說出實情,只能嘆氣苦笑道:「是阿爹不好,沒有將你們找回來。」

他又極細緻地問了他們母子過去四年的生活起居,聽阿恆說起娘親身體很好,不禁鬆了口氣。厲先生是在前年走的,臨死之前,卻猶自不甘心道:「韓姑娘若還在,其實身上的蠱毒,卻是有一個法子能解的。」

若是蠱主懷上中蠱之人的血肉,自然而然的,就能化去她身上排異了多年的血凝。

只是韓維桑她極難受孕,卻是事實。

如今想起來,這樣難得的一個機緣,她竟然得到了。

可見老天……終究還是眷顧著她。

只是函谷關下,她如何從那裡逃脫,又是什麼人在照顧她……生阿恆時吃了苦沒有……

江載初思及這些事,真正是坐立難安,恨不得立時將她抓來問個清楚。

馬車頓了頓停下來。

江載初親自抱著阿恆下車,卻見寢殿門口,阿庄早已等在那裡,一見到皇帝就疾奔過來:「我姑姑還活著是嗎?」

韓東瀾如今已有十三歲,是一個挺拔俊秀的少年郎了。因皇帝疼愛,一直帶在身側當做兒子一般對待,在宮中也從不拘於禮數。

江載初含笑點頭,另一隻手牽過他,笑道:「這是你的表弟,江見恆。」頓了頓,又道,「阿恆,這便是你的阿庄哥哥。」

阿恆倒是很快叫了一聲「阿庄哥哥」。

韓東瀾看著這小傢伙,有些難以置信道:「姑父,這真是你和姑姑的孩子嗎?」

江載初點頭之後,韓東瀾才笑起來,親熱地牽過阿恆的手,又問道:「那姑姑人呢?」

江載初輕輕嘆口氣:「她終究是不願踏入這裡的吧。」

韓東瀾「哦」了一聲,失望黯然之色不言而喻,掌心忽然間涼涼的,是阿恆將一塊玉塞在了他的手心,仰頭憨憨看著他道:「這是娘親讓我給你的。」

韓東瀾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手中的血玉,又抬頭看看江載初。

「既然是你姑姑給你的,你便收下吧。」江載初輕撫他的頭,遙遙望向西南,「阿庄,過不了多久,姑父也該送你回去了。」

大洛朝如今有了儲君,朝廷上下便顯得其樂融融許多。

自然還有一些書獃子、一根筋的史官孜孜不倦地上書,要求皇帝弄清儲君生母的身份,不過皇帝因為心情甚好,恍若未見,他們自覺沒趣,便也漸漸淡忘了。

同韓東瀾一樣,帝國赫赫有名的大儒被招至東宮,為儲君授課。而景雲和連秀等數名立下卓絕戰功的將軍們,則開始教給儲君軍事謀略。

江載初愛極了這獨子,卻不在面上表現出來,只是每日間必和他及韓東瀾一道用膳,用膳後也不過淡淡地詢問孩子們功課的進度。

如此過了一月有餘,阿恆各種課業進展極快,江載初一直細細觀察他的性子。這孩子每日勤快背書,又要操練基本的軍法,間隙也纏著表兄玩鬧一會兒,竟沒有絲毫抑鬱或不快。所有人都對他讚不絕口。

只是好幾次晚上,皇帝起身去看他睡得是否安穩,阿恆口中嘟嚷的卻是「娘親」。

江載初心下微微一酸,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角,未想他竟醒了。

阿恆迷迷糊糊看了江載初一眼,輕聲喊了句「阿爹」。

「這些天,會不會覺得阿爹待你太嚴厲了?」江載初俯下身,摸了摸他的額角。

「不會啊。娘親自小都這樣對我呢。」阿恆蹬了蹬腿,「可我不怕娘親,我知道她心裡可疼我呢。」

「你娘親自小這樣對你?」

「有時比阿爹還凶……」阿恆翻了身,又睡去了。

江載初卻靠在孩子的床邊,心中五味雜陳。

所謂嚴父慈母,他自然是見過韓維桑以前慣著阿庄的樣子。直到世事大變,她意識到阿庄總有一日必得獨當一面,才漸漸對他嚴厲起來。

可是如今對這唯一的兒子,韓維桑竟也能狠下心……可見她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遲早要將他送回到自己身邊。

「可你自己呢?」江載初揉了揉額角,苦笑著站起來,負手在身後,望向窗外。

花窗外的白梅早已結下數串花|蕾,淡淡幽香飄來,他忽然想到,這一生,看似是他君臨天下,可原來,是她事事走在他之前,甚至從不給他迴旋的餘地。

「維桑……」他喃喃道,「你真的就這樣把兒子扔給我,再不出現了嗎?」

永維五年的上元節,帝國己經經過了五年的休養生息,輕徭薄陚,民力得到極大緩解;而匈奴經此一戰,冒頓可汗在出關後病逝,部族內部四分五裂,再也無力在邊界挑起戰爭。左屠耆王冒曼在內鬥中被族人所殺,因新任可汗欲要和洛朝修好,將周景華送回了洛朝。只是在回國途中,周景華因憂思過重,暴斃而亡,倒是省了一番被千刀萬剮的痛楚。

邊界安寧,四海昇平。

皇城外的朱雀大道,寬敞本可以容十二匹馬並肩疾馳,此刻卻熙熙摟攘擠滿了人。

江載初敕令,取消這一晚宵禁,小販們在大道兩邊便擺起小攤,販賣各式首飾、面具或是吃食,有些精巧的玩意兒甚至不遠千里來自關外,寫著燈謎的燈籠一連串地展開,將人們的臉頰襯得容色溫暖。

「看,看!陛下來了!」

人群忽然涌動起來。

按照往年的慣例,江載初皆會在朝陽門上觀賞一年一度的煙火盛會,與民同樂。

城門足足高有數十丈,仰頭望上去,其實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罷了。可人們還是一個個努力仰起頭,去尋找那個高高在上的身影。

況且,今年與往時不同的是,儲君也將出現在城門上,第一次接見臣民。

江載初傾身向臣民們揮了揮手,頓時朱雀大道上便如驚雷一般,響起了「吾皇萬歲」的呼喊聲。

更有眼尖的看到皇帝臂彎里還抱著一個圓滾滾的孩子,那自然是儲君了,只可惜也只能遠遠看見而已。

忽然之間,遠處轟的一聲,皇城似乎靜默了一瞬,旋即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深藍色的天空被畫下,卻又巧妙地婉轉而起,如同牡丹一般瑰麗!

「開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終於從城樓上移開,望向遠方,不時發出讚歎之聲。

城樓之上,朔風更烈。

江載初肩上披著厚厚的白狐裘,手中抱著阿恆,微微眯著鳳眸,亦望向那煙花綻放處。

他的身旁,是一個容貌俊秀的少年郎,瘦瘦的身子上穿著黑色大氅,見到極精彩的煙花,也偶爾輕輕擊掌。

「姑父,我幼時在錦州城,似乎也見過煙花。只是,不如此處的盛大絢爛。」少年忽然開口,聲音微涼。

江載初抿唇笑了笑,「你姑母曾經約我上元節去看錦州的煙花……」

他的聲音略有些低沉,韓東瀾不由得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對父親少有印象,自七歲時被姑父帶在身邊,便視他如父。在他心中,寧王也好,皇帝也罷,都只是他的姑父,深於謀略,勇於戰場,是個無所不能的人物。

可他也知道,唯有提起姑姑,這個泰山崩於前不會變色的帝王,方才會短暫露出這般黯然之色。

果然,片刻後,江載初己經面容平靜,笑道:「韓東瀾,將來你真正成了君侯便會知道,再絢爛的煙火,也不及民生安穩,會令人覺得真正喜樂。」

「侄兒記下了。」

他們低聲交談時,帝國的儲君正看著這漫天煙花,不敢眨一眨眼睛,生怕漏掉最精彩的一幕。

趁著一個間隙,阿恆轉過頭,認真地同皇帝道:「阿爹,我想和娘親一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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