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何筱在塗曉和程勉的陪同下一起等結果。

老軍醫看著她忐忑到有些焦慮的表情,緩緩地笑了:「這下你可以放一半心了。」

何筱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咯噔一聲響:「一半?是什麼意思?」

「檢查結果出來了,是良性。不過接下來還要安排後續治療,這才是關鍵。」老軍醫戴著眼鏡,十分慈和地看她一眼,「你要養足精神啊,畢竟還有攻堅戰要打。」

何筱當然有這個心理準備,可這畢竟也算一個好消息不是嗎?心裡鬆快了不少,她說不出話,只覺得腿腳有些發軟。程勉站在她的身後,扶住她的腰,何筱回過頭,抓住了他的手臂。

塗曉在一旁看著,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轉過頭對老軍醫說:「伯伯,那就辛苦你了。」

老軍醫眨眨眼,像是在說放心。

結果出來之後,何筱和田女士並沒有輕鬆多少,因為醫院要為老何制定了下一步的治療計畫。

何筱不想父親快六十了還要在身上開一刀,怕承受不住,便問醫生能不能採取保守治療。老軍醫仔細考慮後給出答案,保險起見,還是建議做手術。

在做前期準備的過程中,何筱覺得自己把這一輩子的緊張都用光了,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相比之下,田女士就淡定多了。

她們母女倆就一直陪在老何身邊,直到把人送進手術室。大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彷彿一直支撐的力量消失了,田瑛腿一軟,癱倒了地上。

因為之前田女士表現的太過鎮定了,大家都沒防備,讓她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田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怎麼就摔倒了。」

程勉便趕緊伸手扶她,她笑眯眯地說不用,卻不料腳踩著地板又滑了一下。她坐在那兒愣了下,之後嚎啕大哭。

何筱連忙穩住母親的肩膀,只聽田女士哭得十分委屈:「笑笑,我嫁給你爸三十多年了,這還是頭一回把他送進手術室,你說這老頭怎麼這麼叫人不省心……」

在場所有人的第一反應是失笑,之後卻為之動容。

平日里田瑛提起老何時多半都是數落他,像這樣直白地流露出的擔憂和心疼,別說其他人,就連何筱,也是第一次見。

何筱什麼也沒說,將母親抱進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給她安撫。

許是老天爺知道這麼多人在惦念著他,手術十分順利,雖然老何遭了一場大罪,面色蒼白,但也難得睡得十分安詳。

田女士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何筱勸了好幾次,她都不肯去休息。

到最後還是程勉勸動了她:「阿姨,讓我來吧。您跟笑笑累了這麼多天了,都需要休息,別讓叔叔一醒來看見你們也是滿臉憔悴。」

田女士有些猶豫:「你——」

程勉笑了笑:「您放心,我警覺性高,叔叔有個什麼動靜我都能照應上。」

田女士回頭看了老何一眼,麻|醉|藥效尚未退,他正熟睡著。她猶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囑程勉:「那你先看一會兒,有什麼事你趕緊叫我。」

程勉連聲說好,田女士這才離開病床前,和衣躺在一旁的小床上休息。

何筱去燒水,回來看見母親已經睡著,有些意外地欣喜。只見程勉正坐在床邊,向她輕輕眨了眨眼,眼中有淡淡的得意。

何筱倒了杯水給他,低聲問:「累不累。」

「不累。」程勉握住她的手,「去睡一會兒,我在這兒看著就好。」

何筱沒動。

因為老何的病,程勉將剩下的探親假一併請了下來,專門陪她們守在醫院。眼看著沒有幾天休假就結束了,而他們之前還說好用這個假期去領證——

「怎麼了?」見她不說話,程勉低聲問。

「我在想,怎麼每次我們打算領證的時候都要有點事發生。」第一次是葉紅旗犧牲的烏龍事件,第二次是老兵退伍,這一回,又輪到了老何生病。

想想還真是這樣。

程勉嘴角牽出一絲笑來:「事不過三,你放心好了。」

「我沒擔心好不好。」

何筱撇撇嘴,引得程勉捏了她臉頰一下:「嘴硬。」

兩人相視一笑,所有的話,在這一刻彷彿都顯得多餘。

老何的術後恢複效果很好,再過兩個星期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程勉的整個假期都消磨在這兒了,這讓老何有些不好意思,趁他跟何筱出去吃飯的時候,悄悄對田瑛說:「我看啊,程家這小子靠得住。」

田女士斜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他靠不住過?」

老何嗯一聲,「那我聽你這意思,是不反對他們兩了?」

「打住。」田女士瞪他,「這是兩碼事,你別替他們兩人套我話。」

「你呀。」老何無可奈何,「就是犟,要說起來,誰能有你心裡清楚?」

老何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何筱是由田瑛一手帶大,這點甭管他以後怎麼彌補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閨女是什麼樣的脾氣,他這個老伴是最清楚不過。也正因為此,她才發愁,因為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她這個女兒,若是真認定一個人,那不管她如何反對,都只能是這個人了。可她畢竟是個當媽的,閨女又是從小到大跟在自己身邊,怎麼捨得她去吃自己曾經受過的苦?

田瑛不願意為難自己的女兒,可一想到程勉的軍人身份,又著實有些糾結。

「我心裡是清楚,可清楚有什麼用。」田瑛說著,竟嘆了口氣,「閨女養了二十幾年,到最後還不是要成人家家的。」

瞧這話說得。

老何失笑,拍了拍田瑛的手:「家裡床頭櫃里有個鐵皮小盒,你明天給我帶過來,我有用。」

休假的最後一天,程勉一早就來了醫院,替換了田瑛和何筱,讓她們母女倆人去洗漱和吃飯。自己則兌好了熱水,將毛巾濕過之後給老何擦臉擦手,幾個星期的磨練,他早已做得得心應手。

老何看著他:「聽笑笑說,今天你該回部隊了。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您別這麼說,我應該的。」

這話說得老何笑得眼睛都眯起來,趁程勉去衛生間倒水的空當,他從田瑛拿來的鐵盒子里取出來一封信。待得程勉回來,親手交給了他。

程勉怔了下,才接了過來:「這是?」

老何只說:「我替笑笑給你的,你回去再看。」

一看封面那熟悉的字跡,程勉大概猜出來這裡面是什麼了,他按捺住心中驟起的波瀾,將信放進了口袋。

中午時分,他向何家兩位老人告別之後,就離開醫院,準備開車回部隊。

何筱送他出去,兩人就那麼一前一後走著。到了醫院大門口的時候,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下了腳步,扭過頭盯住何筱。

何筱正被他看得不明所以,他突然走過來,箍住她的肩膀,在她唇上狠狠親了一下,簡直就跟咬的一樣。

何筱被他親懵了,回過神來,那人已經大踏步上車,揚塵而去了。弄得何筱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擦了擦嘴,有點不滿:「什麼意思嘛。」

程勉回了趟家,拿好東西之後飛車回了連隊。

二十幾天沒見面了,偵察連的小夥子們看見連長忍不住一陣鬧騰,程勉連踢帶踹地把他們攆走了,才把門關上,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封信來。

信封是白色的,封面只有三個字:程勉(收)。字體清秀,是一貫優等生的何筱才寫得出來的。程勉記得清楚,趙老師當她班主任的時候,總誇她字寫得好,讓他多向妹妹學習。

唇角微彎,程勉將信取了出來。鋪展開來,周角已有些泛黃,深藍色鋼筆水,字裡行間都是那些舊日時光。

他逐字讀去——

程勉:

很久沒有給你寫信了。

B市的冬天總是格外的冷。早起我被凍醒,一看窗外,又是一場搓棉扯絮的大雪。

今年冬天老何的身體開始斷斷續續出現一些問題。我勸他去醫院,可是老何一直沒答應。每當我提起的時候他總是皺眉斥責我說:「我當了十幾年的兵了,這點小病的抵抗力都沒有?」

其實我懂,老何是怕了。怕萬一檢查出來個好歹,他自此出不了醫院的大門。無奈最後我哭了一場,老何才不情不願地去做了檢查。沒什麼大問題,真是萬幸。

我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老何,老何」地叫他,叫了這麼些年,他是真的老了。那天我和他並排坐著看電視,不經意的一轉頭,看見他耳鬢邊的一茬白髮。明晃晃的,真扎眼。我看著難受,說要替他染髮,還被老何嘲笑了一頓。

電視里正放著建國六十周年的閱兵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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