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發射隊安排了兩間屋子,一間給了丁小巍,另外一間則是程勉和何筱住。同床共枕,何筱已經沒了在老大院時不自在的感覺了。在發射隊這個陌生的地方,何筱覺得自己從心底都在依賴著程勉。

屋子裡有地暖,但是躺在床上,何筱還是覺得有些冷。程勉感覺到她在不停地蜷縮身體,乾脆將她抱到懷中,又搭了一層軍大衣。何筱閉眼躺了一會兒,慢慢察覺到暖意,全身的肌肉才放鬆下來。她抱住程勉的腰,低聲問:「睡著了嗎?」

「沒有。」程勉說著,給她掖了掖身後的被角,「怎麼了,睡不著?」

何筱嗯了一聲,靠在他的胸膛上,感覺到了些許平靜:「總覺得有些奇怪,這裡的人,怎麼這樣?」

說完好久沒有聽見程勉的動靜,她抬頭一看,只見他雙眼明亮地看著窗外簌簌落下的大雪,一隻手無意識地撫著她柔順的長髮。何筱只好叫他一聲,程勉這才回神,低頭看著她,壓低聲音說:「笑笑,我有種預感。」

「什麼?」何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小時候院里的小孩兒在一起玩打仗的遊戲,幾個人分成兩撥,每當紅旗他那一撥人快不行的時候,他總愛躺在地上佯裝中彈,把我們的人騙過去之後再起身反攻。所以,我覺得——」

「詐死?」何筱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難以置信地說出這兩個字。而程勉的表情卻絲毫不意外,甚至帶著幾分確鑿。

「我想,也許我們又被他騙了。」程勉笑了,有幾分無奈。

何筱也想相信,可仍有些不敢:「可如果是真的呢?」

「那明天就去給這孫子收屍。」

何筱特意抬頭看了眼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一夜是再也睡不安穩了,何筱躺在程勉的懷裡,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竟然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她剛跟隨老何和田女士搬到新大院,一個朋友都沒有,特別寂寞。後來學校開學了,她跟著院里的孩子們一起去了軍分區聯繫的小學讀書。

之前在老大院的時候,她就在院里上子弟小學,所以從來沒有坐過學生班車。到了新大院之後,第一次坐班車,不懂「規矩」,看見一個空位就坐了上去。她一個人坐在那裡,後來上車的小朋友從她身邊走過,沒一個跟她打招呼的。快到開車的時候,兩男孩背著書包匆匆忙忙地來了。一個是程勉,一個就是葉紅旗。

終於來了一個自己認識的人,她忍住雀躍的心情,想跟他打個招呼,卻不想葉紅旗跑上前來,站在了她的面前。笑容僵硬在臉上,她有些納悶地看著他。

葉紅旗抖了抖快掉地上的書包,大著嗓門對她說:「你占著我座兒了。」

她看著他,大著膽子說:「可我來的比你早呀。」

葉紅旗才不管這個:「反正這是我的座兒,你起開。」說著推了她一把,她沒防備,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這時程勉也趕了上來,看見葉紅旗把她推搡到地上就火了,兩個人打起架來,班車司機拉都拉不住。她在一旁看著著急,就哭了,哭著讓他們不要打了,哭著哭著,她就醒過來……

四周是一片空寂,偶有雪花打在窗戶上的聲響。何筱茫然地睜開眼睛,好久才意識到,原來剛剛那是夢。當然,也不能完全算是夢,因為那是她小時候真真正正發生過的事兒,就是因為這件事兒,她和程勉才跟葉紅旗結下樑子。

「程勉,程勉——」

何筱連忙去推程勉,想把他叫醒跟他說說這事兒。程勉睡得也不穩,一下子就醒了,何筱正想開口,卻突然被他捂住了嘴:「別說話。」

何筱不知發生了什麼,睜大眼睛看著他。只見程勉看著窗外的眼睛迅速由怔忪變得清明銳利,跟她對視了一眼,他翻身下了床。動作輕巧地走到窗邊,側著身子躲在窗帘後面。何筱看著他這一系列的動作,心跳砰砰砰加速,簡直要跳出來。

「怎麼回事?」何筱不敢出聲,只好用口型問他,問完才發現這黑燈瞎火的他看不見。只見他又在原地靜立了一分多鐘,然後突然伸手拉開了窗戶,探身出去,將一個人從窗外扯了進來。整個過程敏捷利落,何筱還沒看清楚,就見程勉將扯進來的人的雙手反剪到身後,然後大聲對她說:「何筱,開燈。」

何筱呆了下,然後趕忙批上大衣去門邊開燈,乍被燈光一刺,她閉了閉眼,待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人讓她愣住了。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程勉?何筱?」隔壁屋的丁小巍也聽見了他們的動靜,咋咋呼呼就跑過來了,一看見被程勉反剪著的那人,頓時也石化了。老半天,才輕飄飄地說了句:「靠,這他媽是見鬼了……」

某鬼被程勉控制著,用力掙脫了好久都甩不掉他,只好放開嗓子叫喚:「快把老子放開,我這他媽還有傷在身呢!」

程勉冷冷一笑,向丁小巍抬了抬下巴:「丁小巍,這孫子耍我們一晚上,你說該怎麼辦吧?」

丁小巍回過神來,立馬衝過來,看清楚這鬼是葉紅旗之後,瘋了似地往他身上亂錘亂踢:「我艹你二大爺的葉紅旗,你他媽竟敢騙老子,老子都他媽快哭成孫子了,你知不知道?啊?你他媽到底知不知道?」

熊教導員得到消息之後也趕過來,看到的就是某兩位外來之客在圍毆他們的隊長,趕緊叫上兩個兵,將人架開了。

「各位,有話好好說啊,別打架!尤其是你,穿著軍裝,不能打架!」

丁小巍被兩個人架著,掙脫不了,只能沖熊教導員嗷嗷兩聲:「你也是同夥,放了老子,我連你一塊兒揍!」

熊教導員聽了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後脖子,葉紅旗也被人攙扶起來了,聽到這話,嘿嘿直樂。視線從丁小巍身上移開,他看向程勉。

他正站在離他一米之遠的地方,雙眼通紅,雙拳緊握地看著他。葉紅旗對他說:「來吧,程勉,給我——」

「一下」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程勉的拳頭打回到肚裡頭去了。葉紅旗被打得彎了彎腰,使勁咳嗽了幾聲。

「葉紅旗,你他媽就是個孫子!」

「可不是嗎——」葉紅旗笑了,「可別說,我這孫子,還真挺想你們這幫小王八蛋的。」

一句話,將這幾年的隔膜消除殆盡。於是這場圍毆進行到最後,就是葉紅旗、程勉和丁小巍三人頭頂頭抱成一團。何筱站在後面看著,淚水早已無聲無息地沾濕了臉龐。

今晚發射隊的衛生所熱鬧了,一名陸軍老大哥,一名地方人士,兩人都黑著臉坐在長椅上,都是手上挂彩,一人是從窗戶外往裡頭拽人時蹭的,一人是揍人揍的。小軍醫看著這兩人,心裡頗為忐忑。倒是有一個空軍的,不過那人是他們隊長,胳膊上綁著繃帶,嘴角被人揍破了,正坐另外兩人對面傻樂。

小軍醫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猶豫著不知道該給誰上藥好。這個時候從門外走過來一個女人,她接過他手中的酒精和紫藥水,聲音溫和地對他說:「先去看看你們隊長吧,剩下這兩人的傷我替你處理。」

葉紅旗看著她,頓時就笑了:「笑笑現在都變這麼賢惠了,哎喲我是不是吃虧了?」

何筱懶得搭理他,專心給程勉上藥。倒是程勉,聽見這話抬頭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如淬了冰的小刀嗖嗖向他飛來,葉紅旗連連舉手,表示投降。

屋裡安靜了一會兒,葉紅旗又開口了:「我怎麼覺得你們兩個見我還活著,都一副特失望的表情啊?」

丁小巍冷笑三聲:「少他媽廢話,哥幾個過來就是給你收屍的,早死早利索。」

「那可真對不住了,閻王爺嫌我是個禍害,不敢收留。我還得活著招你們煩。」葉紅旗笑得死皮賴臉。

程勉懶得跟他插科打諢,看著他胳膊上打的繃帶,低聲問道:「胳膊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葉紅旗低頭看看自己的胳膊,好一會兒才說:「前段時間來了批單兵導彈,我說既然是新型號,那就我上吧。試射的時候出了點兒問題,我沒棄彈,導彈彈射出去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跳進了掩體,就摔成這樣了……」說著他感嘆了句,「也算是又一次完美的與死神擦肩而過吧。」

「那看來我得恭喜你了。」

「得,我謝謝你啊。」

兩人又是一番亂貧。何筱在一旁聽著,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紅旗,以後別開這種玩笑了。你想過卓然知道這事兒時的反應嗎?對了,這事兒我已經跟她說了,估計這會兒她正在趕來的路上。」

葉紅旗聽見這話,刷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見他們三個人都奇怪地望著他,葉紅旗不禁愁眉苦臉道:「壞了,我玩了,我跑出來這麼長時間,卓然該著急了……」

程勉&何筱&丁巍:「……」

第二天天亮一行人一起到了基地醫院,不過程勉他們三個是負責押送葉紅旗這個病號的。看到卓然,何筱氣急敗壞地沖了上去。

「虧我還想著怎麼才能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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