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B軍區。陽光正好,一縷縷拂過軍區的辦公大樓。操場上人聲鼎沸,戰士們熱火朝天地打著聯誼賽,一陣陣歡呼聲透過窗紗穿到了沈孟川的辦公室里。

沈孟川看了眼窗外,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門外突然想起一道報告聲,他頓了下,說:「進。」

程勉推門而入,挺直腰背給沈孟川敬了個軍禮:「參謀長。」

他叫的還是舊日的稱呼,沈孟川也不在意,揚揚眉,示意他坐下。

「不用了,我還是站著好。」程勉一動不動地說。

「廢什麼話,讓坐你就坐。」

程勉遲疑了下,還是坐了下來。標準的坐姿惹得沈孟川又看了他一眼:「放鬆點,那麼嚴肅幹什麼?」

程勉清咳了一聲,肩膀動了下,又恢複了坐姿。

沈孟川嘖一聲:「讓你放鬆點,你這樣叫放鬆?」

程勉只好又鬆鬆腿。

「對對對,背挺那麼直幹嘛,又不是在開會,再放鬆點!」

程勉無奈了,「參謀長,您饒了我,再放鬆就癱成軟豆腐了。」

沈孟川看著他,突然笑了:「就你這樣還想轉業到地方?別的不說程勉,單生活習慣這一點,你就適應不了。」

程勉正襟危坐,也沒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就那麼戳著。沈孟川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

「為什麼?」他恢複嚴肅的神情,問道。

「不為什麼。」程勉淡聲答。

「你想轉業,這事兒總得有個理由吧?」

「沒有理由。」

這油鹽不進的樣子讓沈孟川差點被水噎住,他大聲咳嗽了幾下,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他壓低聲音問:「那這事兒,程副司令員知道嗎?」

「他不用知道。」

嘿!沈孟川這個暴脾氣終於忍不住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大步走到程勉,指著他的鼻子就想開罵,忍了忍,還是咽了回去:「程勉我告訴你,如果你打了轉業報告,師黨委也批了,那這身軍裝你可就再也穿不上了!」

程勉放在膝頭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踟躕片刻,他抬頭,下定決心般:「參謀長,我想轉業。」

沈孟川聽了,刷一下拎起他的衣領,拽著他就往外走。走廊里不少的人,見這架勢紛紛往後躲。兩人一路來到樓梯間,沈孟川一腳把程勉踢到了軍容鏡前,對他說:「別以為你不是我的兵了我他媽就管不了你個新兵蛋子,你想走?行,給我把肩章領花還有帽徽摘下來,現在,立刻,馬上!」

程勉怔住了,他看著鏡中的自己,視線從帽徽、領花和肩章上一一划過,他想證明給沈孟川看,卻始終抬不起手來。偏偏沈孟川看出來了,煽風點火道:「摘!磨磨唧唧,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耗!」

程勉緩慢地抬起手,手指停在肩章上。徘徊許久,還是下不了手。那上面有他在這個地方摸爬滾打八年換來的三顆星,已經融為他生命的一部分,讓他親手摘下,無論如何他也做不到。他徹底服輸,泄氣一般坐在台階上,摘下帽子,不敢去看沈孟川:「參謀長,您別逼我。」

沈孟川叉腰,氣極反笑。明明是他自己跟自己較勁,現在反倒成了他在逼他了。

「行了。」沈孟川給了他一腳,「遇到事情不想著解決,只想著退縮,你他媽還是個軍人嗎?你給我站起來!」

程勉唰地站直,比沈孟川高出半頭。沈某人只好白他一眼,兩人又回到了辦公室。經過這麼一鬧,沈孟川的火氣也消了,能平心靜氣地坐下跟程勉談談了。

「你和何筱的事我聽徐沂說了,你不要怪他。他也替你著急,可不敢直接找你父母,又不能找你們營老周,所以只能來找我。按理說這事我不應該插手,只是程勉,我怕你做出後悔一輩子的事來。」沈孟川目光平靜地看著他,「你想轉業,好,我不攔你,但你考慮過何筱的感受嗎?一個部隊花了八年,甚至可以說是二十七年培養出來的優秀年輕軍官為了她離開他原本可以大展身手的地方,你知道自己給了何筱多大的心理負擔嗎?」

「這是我做出的決定,她不需要有負擔。」

「說的容易!不要用你的想法衡量女人,她們的心思有時候比針眼還細!」沈孟川失笑,「依我之見,何筱她也是從小到大在部隊大院長大的人,未必就會同意你轉業。」

是啊,她曾經還想追隨他的腳步考軍校,又怎麼會願意看到他轉業。即便是她同意,他自己又是否捨得離開這個地方?程勉想起昨晚回到基地大院時的情景,他想跟父親談談,可一看他鬢邊的白髮,就知道自己開不了這口了。

「參謀長——」程勉的目光有些茫然,「我只要還穿著這身軍裝,何筱的媽媽就不可能同意。」

「那這就更不是問題了!」沈孟川不以為意,「哪有父母能拗得過子女的?我岳母當初還不想讓你嫂子嫁給我呢,我們兩個不照樣結婚了?」

程勉:「……」

沈孟川也意識到自己說溜嘴了,連忙拉回來:「所以說,你現在距離成功也就,也就——」沈孟川努力的想著比喻,「也就差不多一個自行火炮射程那麼遠!此時你選擇了轉業,選擇放棄,你覺得這是軍人應該乾的事嗎?當然不是,哪怕彈盡糧絕了,你拼刺刀也得給我上!」

如此的鏗鏘有力,程勉聽了,卻緩緩地笑了,笑得有些無奈。即便是一個自行火炮的射程,那也還有幾十公里呢,越近反而越難,一步也錯不得。

「參謀長,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沈孟川瞪眼看他,見他點點頭,才算是放心了,「明白了就行,為了你小子這點破事耽誤我一上午,現在想清楚就趕緊給我滾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程勉站起身,將凳子搬回原位就打算離開,走到門邊時,卻又突然頓住了腳步。沈孟川警惕地看著他:「還有什麼事啊?」

程勉看著他,撓撓頭,笑了:「沒事兒,就是覺得參謀長您結婚之後,思想覺悟提高不少,平時嫂子肯定沒少教育吧?」

妻管嚴沈孟川登時就怒了,一張老臉也有些不自然:「就你小子廢話多,趕緊給我滾蛋!」

「是!」程勉站直,敬了個軍禮,離開了。

窗外依舊熱鬧無比,沈孟川端起桌子上那杯已經涼透的水,猛灌一大口。從頭到腳,由衷地感到一股舒爽。

老何家,這幾天是徹底陷入了冷戰。田女士跟何筱兩人誰也不肯向彼此服軟,唯有僵持著。老何那天惹怒了田瑛,原本她也是不肯理他的,耐不住老何厚著臉皮湊到她面前,一邊討好她一邊充當兩人的傳話筒。幾天下來,就在老何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救星來了。

是何筱的奶奶跟她的大伯。奶奶的身體如今已經好了一大半,一直想來看看何筱,知道她受傷了,更是坐不住。大伯勸她說笑笑傷沒好,去了也是給她添亂,老人家只好忍了下來,等到她恢複的差不多,才坐車從老家過來。

接到老家打過來的電話,老何一個五十多歲的人激動地像個孩子,又是洗車又是買菜,弄了一桌子菜之後親自開車把親娘和親哥接到了家裡來。老人家進門,一看見站在門口迎接的田瑛跟何筱,眼淚就出來了,摟著何筱直哭。因為早些年的那些事,田瑛對這老太太沒什麼好感。可一看她哭得難過,自己心裡也不是滋味,忙跟老何去勸她,好不容易才將她勸住,一家人坐下來吃飯。

老何從小就跟他的奶奶,也就是何筱的老奶奶住在城裡,一邊上學,一邊照顧奶奶,所以跟父母的關係就比較淡薄。加之家裡的兄弟姐妹也不少,父母顧不過來,對他也就不是很上心。老何年輕的時候就知道父母對田瑛和何筱不好,可他孝順,從不說父母一個字,只是自己加倍的補償田瑛母女倆。現在眼看著母親老去,他更不會提那些陳年舊事。只是多年的疏遠造成的隔閡還在,他給母親夾菜,手都是抖的:「媽,多吃點,高壓鍋燉的,可爛了。」

老太太嘗了一口,這久違的味道,又差點兒讓她掉下眼淚來。何筱眼疾手快地又給她夾了一筷子:「奶奶,吃飯不興哭,否則飯會窩在肚子里,這可是我小時候您跟我說的。」

她學老太太學了個十成足,一桌子人都笑了。何筱也樂了,低頭一看,盤子里多了個雞腿。愕然地抬頭看向一側,母親田瑛仍若無其事地吃著飯,只有老何向她眨眨眼,向田瑛努了努嘴。

「快吃飯!」田女士怒了,一筷子敲到了老何的碗上。

老何無辜地低頭吃飯,田女士一轉頭,見何筱仍盯著她看,不甚自在地又給老太太夾了塊雞腿。看著母親彆扭的樣子,何筱笑了,心裡是滿滿的暖意。

老太太在這住的這幾天,都是何筱陪著她。一天午後,祖孫兩人坐在陽台上曬太陽,老太太曬得昏昏欲睡,不經意地一睜眼,看見何筱那乾淨漂亮的側臉,突然就驚醒了。上一次她回家,她因為神志不清,也沒看清楚她這個孫女的樣子,如今看仔細了,卻又覺得時光太可怕,一轉眼,她的孫女都長得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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