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月里,宿舍里發生了一件大事——童舟出國了。

溫冉聽到時,著實詫異了好久。劉菲菲一邊翻雜誌一邊說道:「系裡跟美國一所大學的交流,派出去了幾名交流生,童舟佔了一個名額。你也知道她家裡的情況,學校這算是額外照顧吧。」

讓溫冉反應不過來的是她要去的國家:「美國?」

「對,美國。」這回回答她的是林笙,兩人相視,免不了要苦笑。

童舟走的很安靜,趁大家都不在宿舍的時候收拾完東西就去了機場。回到宿舍,三人看著空了的床板,有些愣怔。愣怔過後,溫冉看見了自己的床鋪上壓了一個淡色的信封。慢慢地打開,裡面熟悉的字體完全不超出她的意料——是童舟的信。

她認真地看完,信不長,看字體像是匆匆寫就而成的,有些潦草,怕是沒多久時間了,也怕是……最後才鼓起勇氣來寫的。

「我要離開了,不是去英國,而是美國,兜兜轉轉,還是隔了一個大西洋,就讓這海水將過去的一切都淹沒吧。我不想再記起,但願你也能忘記那個曾經卑劣過的童舟,因為她不值得你記住,到底是她蠢,是她昏了頭,為了一個微弱的機會傷害了她在這裡唯一的一個朋友。她放不下早已拋棄她的男人,為此卻失掉了一個真正的朋友。」

放下信,溫冉嘆了一口氣。她不是一個愛記仇的人,因為在她看來,記住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是對生命的一種浪費。可是對於童舟,她決定破一次例,她決定試著記住她的好。

葉以禎一邊查看原油走勢圖一邊將視線投向不遠處的溫冉。她在發獃,很長時間了,這說明——她有問題。他合上電腦,接了一杯熱水,向她走去。

「怎麼了?」他在她對面坐下,微笑著撥了撥她的劉海,「不是打著請教簡歷的旗號,怎麼坐在這裡發獃了?」

溫冉嘆口氣,用一種可以稱之為沮喪的表情看著他:「我有一個朋友離開了。」

他立刻明白:「童舟?」

「嗯。」

那個印象中有著嬰兒肥,會陪在她身邊一起蹦蹦跳跳的女生。他微微斂首,輕聲說:「捨不得?」

「我也不知道。」溫冉將下巴定在蜷起的膝蓋上,「嚴格來說,我不知道還可不可以把她當做一個朋友來看待。」苦惱地皺皺眉,「可是,我又不想身邊多一個陌生人,或者說,熟悉的陌生人。」她身邊的每一位朋友,她都想珍惜。

他笑了笑,忽然揚聲道:「溫冉同學,課堂提問時間。」

溫冉有些納悶地看著他。

葉以禎悠閑地倚靠在沙發上,問:「還記得我在Public Finance上提到的阿羅不可能定理嗎?」

「記得。」溫冉沒他的好心情,提不起勁兒來,蔫蔫地應了一句。

他傾過身,笑著說:「那你就應該知道,你不能讓你身邊全部的人都滿意。既然如此,又何必拿別人的偏好和決定來左右自己的心情?」他垂頭溫和地看著她,眼神有些縱容,「溫冉,在大人的世界裡,有好些東西都是不會長久的,該放棄的東西就要放棄,該拋棄的東西就要拋棄,這樣,你才能長大,成熟。明白嗎?」

溫冉仰頭,真像一個懵懂的孩子一樣迷茫:「所有的,都是這樣嗎?」

「不會的。」他認真地說道,「放棄一些,才會將留下的東西抓得更牢。」

「是嗎?」她喃喃自問,猶有些迷惑。

「當然。」葉以禎微笑,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電話接通,電話那頭的人的語氣讓他神色嚴肅了起來,溫冉有些納悶地看著他。待他放下電話,忙問:「怎麼了?」

「沒事」他淺笑了下,照例順了順她的毛,「還願不願意去見我的父親?」

「呃?」溫冉詫異。

「他如今生病了,躺在病床上。想要見見我——和你。」

距離上一次見葉老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而溫冉卻怎麼也想不到,這一次會在醫院見到他。走廊的盡頭,VIP病房,一個老人躺在床上,靜靜睡著。看來他們來的不是時候。

叶韻桐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表情有些焦灼:「忽然就暈了,沒什麼徵兆,醫生說是老爺子這幾天精神壓力大。哎,這幾天收拾老爺子的房間,總是能看到幾張你母親的照片——」

葉以禎詫異地挑了挑眉,而後說道:「我去見見醫生。」

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溫冉心情複雜地挨著叶韻桐坐下。叶韻桐今天穿了一身便裝,身上那股凌厲的氣勢消去了不少,只是終歸是不熟,溫冉也不好意思開口多說些什麼,但是叶韻桐先問她。

「衣服濕了,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嗯。」溫冉忙點頭,「剛下起的,還沒有多大。」

叶韻桐打量了幾秒,而後笑了:「不要太緊張,我不會問你什麼問題的。」

「嗯。」

叶韻桐顧自說:「我這個弟弟,表面性子看著溫和,其實他決定的事情,別人都很難插手的。尤其是,他還找了個這個討人喜歡的。」

雖然是好話,可是溫冉還是有些坐立難安。微一抬頭,一位護士從葉老的病房裡走了出來,低身附在叶韻桐耳邊說了些什麼,叶韻桐微微點頭,轉向溫冉,「小姑娘,老爺子醒了,想要見見你。」

溫冉瞬間一驚,只是,見她嗎?

她的反應看在叶韻桐的眼裡,叶韻桐只是拍拍她的手,說:「去吧,沒關係的。」

溫冉進去的時候,葉老正靠在床頭出神地看著窗外,聽見動靜轉過身來,向她微微一笑:「來了就坐吧。」

溫冉聽話的坐下,問:「您的身體,還好嗎?」

「總是那樣了。」葉老向後靠了靠,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已經是七十多歲的年紀了,早走晚走都是一樣。」看著溫冉,他溫和地問道,「小姑娘,以禎跟你講過他的母親嗎?」

「講過,不過很少。」溫冉認真地回答。

葉老微微一笑,「那就不錯了,兒子長大,在我的面前都不肯提及他的母親了,遑論別人。這說明,你對他還是很重要的。」說著他斂去笑容,凝視著溫冉,「我這一輩子,愧對了不少的人。這其中就包括以禎和他的母親。」

溫冉認真地聽著。

「小姑娘,你說這人老了就盼著什麼呢,就盼著子孫有福,自己又不給他們添麻煩。不瞞你說,以禎讓我盼了很久了,從他大學畢業開始,一直到現在。如今,他終於給了我一個準信。」說到這裡葉老低下頭去,溫冉心猛然揪緊,知道他要什麼了。

「但是溫冉,說實話,你不適合以禎。」

又是篤定的語氣,溫冉愣了一愣,坐在那裡沉默不語,靜靜聽他說。

「你還是個小姑娘,你依賴的是他給你的溫暖,那份感覺。你能像他愛你那樣去愛他嗎?不把他當做救命稻草行嗎?」

溫冉張了張嘴,這些問題,她從來沒有想過。被葉老這樣提出來,溫冉不禁自問,她是這樣嗎?

「我……」吞吞吐吐,終究只說了一個字。她面對的是怎樣一個老人,他是將軍,歷經沙場,最擅長的就是揣摩敵人的心思。她算什麼,在他眼裡恐怕就算個蝦兵蟹將。

葉老乘勝追擊,語氣卻很溫和:「你不行,你需要他站在你前面,替你擋風遮雨。我知道我嚴苛了一些,男人嘛,本就要為自己的女人提供一個避風港,予她們安寧。可是你還年輕,還要長大,有些事情上你不懂話,而以禎他,又太寵你,這樣只會讓你學不會懂事,只會讓你們之間的差距拉大,你懂嗎?」

「我懂。」溫冉輕聲說道,「這些問題我明白的。」

葉老很欣慰:「明白就好。」

「只是。」溫冉遲疑了下,而後語速極快地說,「我不想因為您這幾句話就放棄一個人,那會讓我覺得很可笑。」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接受的一份愛情,就如父親所言,就這一點點的勇氣,說不定就可以獲得幸福。她這人生,這樣的勇氣,說不定就只此一次了,她捨不得。

「我承認我也有問題,只是會努力,也會長大。」溫冉說著,似是下定決心一般抬頭看著葉老,燦爛地一笑,仿似要透過天空中那厚重的陰霾,直抵人心,「所以,您讓我堅持下去好嗎?」

葉贊明顯一頓,噎在那裡,說不出話來,臉色也變得不怎麼好看。正逢此時,葉以禎走了進來。他大致在兩人中間掃了一眼,而後沉聲說道,「醫生說沒什麼大礙,您老好好養養身子。」

葉贊微微哼了一聲。

每次他來老爺子都是這一套,他已習慣,只微笑了下,便去牽溫冉的手,冰涼的觸感,讓他微皺了下眉頭,卻也不多說。

一路無言,直到回到了B大,他才問:「怎麼了?老爺子又跟你說什麼了?」

「沒有。」她撒謊。

葉以禎不禁有些失笑,他都教育這麼多次了這孩子還沒長記性,她真的,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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