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上,五十郎終於住上了客棧。
門楣上掛著一塊倒掉著的牌子,因為落了一根釘子,垂在那邊,走過去的人,個子中等一點,都能碰在頭上,咯吱咯吱的響,上面大方的刻著兩個艷紅的大字……鬼屋。
這個名字的確起的很形象。
整個客棧籠在了一片漆黑中,偶爾客棧的四周會有青綠的碎光猛地亮起。開門的人提著小小的油燈,咯吱一下推開門,油燈的光影照在他的臉上,說不出的詭異。
「客官,幾位?」
為首的大漢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除了小姐是上房,我們都住通鋪吧。」
五十郎幾乎忍不住想挖牆角,多好的僕人,出門在外搞公幹,都不忘記替主人省錢,於是看向大漢的眼神又熱切了幾分。
她其實不知道,莊裡的費用一分不少,這些大漢,早些年都是混在江湖上的,有的極為潦倒,看到錢,就忍不住的收藏,有一文銀子,也要掰成十份去用。
久而久之,在這麼強大的氛圍中,卸劍山莊就自發的形成了一個慣例。
就比如幾位夫人,是廉價的購物狂,看到布料清倉,能化身為女壯士,一人扛回來好幾匹,然後常年使用。
再比如護院的大漢們,出來公幹,總是把差旅費一文一文的省下,然後集體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拖出來,慢慢的數。
聽到銀子叮噹,叮噹在寂靜的夜裡作響,然後,大家都會熱血沸騰,激|情澎湃的睡覺。
長久下來,省錢成了卸劍山莊的優良作風。
就連無雙公子都長期穿著黑色的長袍,里穿穿,外穿穿,沒有灰的時候是啞光面料,如果沾了灰,搓一搓,又變成了珠光面料,神奇無比。
一件可以穿上十來月,不帶換的。
真乃江湖人士必備的良袍。
「那麼小姐,你跟我來。」缺牙齒的老闆娘,乘著微弱的燈光,向五十郎咧嘴一笑。
竟然有這麼幾顆露出的牙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咯吱咯吱,木板樓越走越窄,黑黑的走廊在黑暗中無限延伸。五十郎突然想起上上月的江湖志。
其中有篇很牛B的文章,專門介紹江湖裡的黑店。
大凡店鋪搞的朦朧帶黑,老闆長的崎嶇不堪,一副自然災害的樣子,肯定就有問題了,再如果,住宿的環境破舊不堪,空氣里還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味,那麼,就要恭喜你了,因為,你百分百就已經進了傳說中的黑店了。
百分百的黑店。
五十郎一面走,一面打著寒戰。
到了樓梯的最後一個台階,老闆娘突然轉頭,嘿嘿一笑,道:「姑娘,我們這裡很清靜,很清靜……」
默,五十郎和她對視,廢話,連個客人都沒有,當然會很清靜。
「你聽,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在這時,靜悄悄的樓梯道上突然傳來咯嗒一聲,脆生生的,像是什麼掰斷了木樑。五十郎立刻用眼神鄙夷的看向老闆娘。
老闆娘卻一下子樂得眼睛眯成了線,道:「小姑娘,我忘了告訴你……」
五十郎看她講話一段一段,非常鬱悶,最煩這種江湖人物了,一點建設性的話都沒有,做鋪墊的始終是廢話,說到關鍵的時候,還來個大喘氣。
鄙夷啊鄙夷……
老闆娘看五十郎即不驚叫也不慌張,一下子失去了說故事的興趣,興緻索然的繼續道:「這裡鬧鬼!」
五十郎象徵性的張了張嘴,本來想做出一副很慌張的樣子,誰知道,一張嘴,忍不住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然後,淚眼婆娑的看向老闆娘青中帶黑的臉,很抱歉的說:「對不住,沒有忍住,我本來想表現的驚恐一點的。」
態度非常非常的誠懇。
讓老闆娘的一口氣梗在了脖口,後面的精彩故事,連概述的心情都沒有了。
然後兩個便默默無言,一前一後的挪動。
直到進了所謂的上房。
五十郎一口氣都沒有抬上來,這檔次搞的,床上沒有床幔,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蜘蛛網,桌子只有三個腳,餘下的一隻,搬了一大一小的兩個圓凳湊合對付了,最玄妙的是半虛掩的窗,嚴重變形後,吱嘎吱嘎的在風中凌亂。
太有格調了。
老闆娘冷著臉,把手裡的油燈遞過去,臨走的時候,使勁地在五十郎的胳膊上捏了又捏。
像捏一隻待宰的肥羊。
「小姑娘,你好好的呆這裡。一會有好玩的。」
五十郎終於徹底鬱悶了。
夜涼如水,風嗖嗖的從破損變形的窗戶里灌進來。
全屋子裡連個坐下的空間都沒有,五十郎臨近窗戶向外看了看,外面霧蒙蒙,黑暗暗,間歇有些青綠的光在跳動。
這個世上,是沒有鬼的。
五十郎不相信有鬼,蕭老爺也不相信有鬼。為什麼呢?這要從蕭家的發家史說起。
蕭家的老祖宗,是個做包子的,做出來的包子,全揚州都有名,一連很多代,代代以此糊口,到了蕭五十郎老祖的老祖,有一年,自然災害,不要說麵粉了,連樹皮都沒有多一張。
生意已經蕭條到了極致。
蕭家老祖宗,痛定思痛了整整一周後,做出了偉大而光明的決定,這個決定導致了日後蕭家走向了光明,奔向了小康。非常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這個決定……那就是……挖古墳。
一開始,懷著劫富濟貧的心理,蕭家老祖宗會把富人家的陪葬挖一半,再塞給臨近的窮人墓里一點。
到後來,越挖越順手,越挖越有職業道德,索性窮富一鍋端。
所得的東西裡面,不少都傳了下來,有一件是蕭老爺最為喜歡的,那是一塊上好的白玉,因為浸漬了死人的血液,長年累月之後,呈現出靚麗的暗紅色。
對著陽光一照,似乎還能看見裡面的血像霧一樣散開。
五十郎十歲那年,一眼便看中了這塊古玉,撒潑打滾,終於從蕭老爺的手裡奪了過來,從此就端端正正的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系就是五年。
蕭家是靠挖別人祖墳發家的,從最初的膽戰心驚,到後來的超凡脫俗。經歷足足好幾代人。
所以,蕭老爺不相信鬼,五十郎更加不相信。
想了又想,蕭五十郎還是自己動手整理下床鋪。
睡下去的時候,木板咯吱咯吱的響,偶爾有一兩隻蟑螂呼嘯越過,五十郎索性將自己的鞋都握在了手裡,準備隨時奮戰。
從出來到現在,五十郎的老爹可以欣慰了,她已經越來越偏離淑女這條康庄大道了。
睡到半夜,五十郎迷迷糊糊的轉過身,總覺得有什麼對著自己看。
擠開眼縫,頓時石化。
床頭邊,站著個白衣的女鬼,頭髮長到腹部,垂垂的擋在眼前,呼吸聲音大得跟風箱一樣,呼哧呼哧。
看見五十郎瞪著眼,一眨不眨的看自己,突然就興奮起來。
一邊扭著身體,一邊發出嗬嗬嗬的怪音。
然後緩緩地從嘴裡吐出條很長很長的舌頭。
五十郎緩緩地坐起,然後表情嚴肅的同女鬼對視,雙手握緊了兩隻布鞋,指節緊了又緊。
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女鬼更加得意,甩動頭髮,艷紅的舌頭跟著蕩漾。
女鬼得意的搖頭,舌頭的幅度甩得越來越大,突然,撲的一下,那根長長的舌頭突然就飛了出去,掉在五十郎的頭上,從頭頂披到她的肚。
五十郎克制的又緊了緊手指,眼睛崩潰的閉了一閉,然後睜開。
看見女鬼一臉羞愧的看著自己,她的雙手絞在一起,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顯然雜技失敗了。
很快女鬼便恢複了最初的驚悚形象,頭髮重新垂下,蓋住自己的臉,聲音陰森森,帶著顫音,鬼里鬼氣的問:「你不怕我么?」
五十郎再次忍耐的閉眼,然後又張開,依然平靜的和她對視。然後帶著頭上那根舌頭,高舉著布鞋就撲了過去。
媽的,你就非得用這麼難聽的聲音問話么。
一邊打,一邊踹,五十郎氣喘呼呼的怒罵:「太噁心了,你甩舌頭居然把口水甩我身上!」
女鬼被打得嗷嗷直叫。
圍著桌子打轉,一邊跑一邊驚恐的回頭看五十郎,大叫:「你再來,我就不客氣了!」
這麼一叫,徹底露餡,居然是缺牙齒的老闆娘。
五十郎追的心煩,輪起墊桌子的圓凳,嗖嗖兩下都扔了過去,一張打在女鬼的背上,一張打在女鬼的頭上,撲通一聲,扮鬼的老闆娘哀號著摔了下去。
「我樓下的兄弟怎麼樣了?」五十郎現在擔心的是樓下的那批,雖然看起來孔武有力,但是實際上,個個都蠢的要命。
「我家當家的正在底下扮鬼嚇他們。」老闆娘的臉上塗滿了厚厚的粉,一說話,直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