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溫遠被他吼出的這句話鎮住了,良久,才蹲下去,將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看樣子像是照片,待溫遠看清楚時,只覺得像是大冬天被人潑了盆冷水一樣,被一股冷意狠狠地攫住,喘不過氣。

照片上,赫然顯示著的兩個人是——她和溫行之。記錄的場景是從他出差回到T市的那一晚。他來公司接她,他帶她去超市購物,他微攬著她去服務台結賬,他開著車帶她回家。然後便是第二天,他送她去車站,在車站與她擁抱告別,甚至連落在她發心的那個吻都照得那麼清楚——

溫遠只覺得不寒而慄。

她抬起頭,上下唇不受控制地打著哆嗦:「這,這怎麼回事?」

溫祁控制著怒氣,壓低聲音道:「我還想問你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他——你跟小叔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遠低頭,緊緊捏著照片。這裡面的兩個人親昵地如此明顯,還需要問是怎麼回事嗎?她咬著唇,沒說話。

溫祁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倒是說呀?啞巴了?啊?」

「哥——」

她抬頭看著他,聲音竟有些啞,兩隻明亮的眼睛泛著水汽。

溫祁吸一口氣,鬆開她轉身往大院走。

溫遠心一驚,跑上前拽住他。

「哥,你幹什麼去?」

「你不告訴我,那我就找個能告訴我的人問去。爸,媽,成奶奶,爺爺,總有個人知道吧?」

「他們都不知道!」溫遠抓住他不放手,「哥你別去!他們都不知道!」

「那好,那我就讓他們知道知道。」

溫祁面無表情地拂開她的手,溫遠腳下一滑,瞬間就跌倒在地。撐住地面的兩個手心扎進了一些小碎石,溫遠沒忍住,「啊」了一下疼出了聲音。看著滲出的血,她莫名地想哭。只是眼淚還沒流出來,就看見原本走遠了的溫祁又轉身回來了。

「起來。」

他向她伸過手,溫遠負氣地撇過頭,扶著一旁的樹站了起來。

「你誰也不用去問。」她說,「因為這事兒根本就沒人知道。」

「那你就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溫祁僵硬地站在原地,連手都忘了伸回去。

「怎麼回事?」溫遠賭氣又嘲諷地重複這四個字,「我不信你看了照片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何必多此一舉來問我。」

「我不信。」溫祁斬釘截鐵地說,「我告訴你我不信。」

「可事實就是這樣!」溫遠忽然大聲道,「事實就是我跟小叔在一起!」

「你——」

溫祁怒極,揚起了巴掌,幾欲落下。

「你打吧!」溫遠梗著脖子,「我早就做好準備,我不怕!」

連溫祁這一關都過不了,又何談他人?

溫祁被她激得眼都紅了,手對著她揚起的臉,卻始終落不下去。有多少力道在逼他打她,就有多少力道在阻止。末了,溫祁猛地轉身,對著吉普車車蓋狠狠砸了一下:「這他媽叫什麼事兒!」

溫遠看著他,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她握住溫祁緊繃發紫的拳頭,低啞著聲音說道:「哥,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可我也沒辦法,我就是—」

「多久了?」

他突然問道,溫遠怔住了。

「我問你多久了?像這樣,多久了?!難怪你高考時死活要考T大,是不是從那個時候?」

她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在搖頭,直到感覺到溫祁的手要掙脫她的束縛。怕他再砸車,溫遠連忙抓緊,哽聲說:「小叔對我很好,真的很好!」

對此,溫祁咬牙切齒地回應,「真對你好就不應該這樣——這叫什麼,這叫亂|倫!」

「這不是!」溫遠忽然用一種很傷心的眼神看著他,「咱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跟這個家,一點兒血緣關係都沒有。哥,你知道的。」

溫祁死死地盯著她看,末了,使力掙脫她的手,轉過身去,似是不想再看她。溫遠盯著他的背影,默默地低下頭。

過了不知多久,她聽見溫祁說。

「所以你們就毫無顧忌了是嗎?這個家裡所有人都跟你沒一點兒血緣關係,怎麼你就看上小叔了?你就看不見我嗎?」

「哥——」溫遠大聲叫住他,引得他驚詫地回頭,看到她一臉含淚懇求的表情,「你別說,我求你別說。」

溫祁忽然覺得諷刺至極。

誰說她傻來著?誰敢說溫遠傻來著?他的心思,她從頭到尾都知道,都看得透透的,可她就是不說!她裝傻!大學四年她就這麼裝著傻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

溫祁慢慢地走近她,手抬一抬,卻不知道該放哪裡。

「溫遠,不帶你這樣的。」

溫遠不敢抬頭看他,一點點兒也不敢。可心裡卻覺得空了老大一塊兒,隱隱泛著疼。

「我知道。小叔嘛,有錢有貌,他要是要定你就是老爺子跟他拼了命我估計他也不會鬆口,而且人家有本事啊,人家不怕,有什麼事兒人家扛得住。而我呢,什麼都沒有」

最重要的是,他不用等那麼久,而且等了也白等。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因為這個——」

「你閉嘴!」溫祁冷聲喝住她,她似是被他嚇住,張張嘴,沒有再說話了。溫祁看著她,忽然笑了笑,自嘲地笑,「正經人,虧我還誇他正經人。」

說完,開門上了車,關上車門,毫不留情地疾馳而去。

溫遠一個人留在原地,手中緊緊攥著照片,良久,才和著夜風低低地嗚咽出聲。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大黑,方才分寸大亂,此刻看著空蕩蕩的客廳才想起,父親溫行禮陪著爺爺去了南方,而母親喬雨芬今晚和朋友有約,亦不會在家。

「回來啦?」聽到了她的動靜,成奶奶從廚房迎了出來,「快洗手吃飯,今晚做了你跟你哥都喜歡的丸子,咦,你哥呢?」

成奶奶走到門口張望一番,很是奇怪地轉身回來。

溫遠怕她看出來不對勁抓住她問,便打起精神來,說道:「他—他公司還有事,說要先回去一趟,讓咱們不用等他吃飯了。」

「那也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瞧著吧,要忙起來,這頓飯不定什麼時候能吃上呢。」成奶奶嗔怪道,「那咱們先吃,不管他。」眼尖瞅見她手上的傷,又免不了要問。

所幸她小時候皮慣了,不過腦子就能想出來一個理由,成奶奶便也沒有再追究,回了廚房去做晚飯。

溫遠慢慢鬆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無力。

這次走後,溫祁好幾天都沒再回來。照片的事,他也沒再提,所以在家裡其他人也沒人知道。但到底是快過年了,不回家不成樣子,所以喬雨芬天天打電話催他回來。

溫恪溫老爺子和溫行禮也從南方回來了,只是與從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回來,溫老爺子的表情顯得頗為憂慮。

這天溫遠剛陪著成奶奶從早市回來,一進大廳,就聽見溫老爺子問溫行禮:「你看看你認識的人里有沒有好的神經內科醫生,介紹給我,我有用。」

溫行禮沉吟了下,才說:「有倒是有,而且關係不錯,請也好請,但是爸,您是——」

「這回去南邊你沒看見那情況嗎?這樣下去能行嗎?」

竟是這個。

溫行禮苦笑,「爸,這您這邊剃頭挑子一頭熱怕是不行吧,棠姨的脾氣您也了解,她不想去醫院看醫生,誰逼她都沒用。」

溫恪哼一聲:「我看這個李小棠是被徐莫修給慣壞了,姓徐的也由著她。他難道不知道她的身體情況?」

聽到這裡,溫遠才算是明白了。

她心一提,不顧溫行禮和溫恪還在說著什麼,直接來到客廳問溫老爺子:「棠姨病了?」

一問出口,方覺自己魯莽。

果然,溫恪蹙了蹙眉,正要說話的時候,一直坐在一旁不說話的喬雨芬到先開口了:「怎麼,丫頭也認識棠姨?」

是了,在家裡從沒人提起,她又怎麼會知道。

溫遠醒過神,看著喬雨芬的眼睛,囁嚅道:「聽小叔提過幾次,說是每年都在那裡過的年。」

「他倒是什麼都跟你說。」溫恪微哂地笑笑,「不過你不能叫她棠姨,論輩分,是要叫一聲姨奶奶的。」

「哦。」

溫遠抓抓腦瓜,訕訕一笑。

溫遠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了,在溫行之還沒回來之前,她恐怕就要露餡了。只是她還是不忍催他,因為自她回來這一周他就沒閑過,幾個城市連軸轉地飛,昨天怕是才剛剛回到國內。打電話的聲音雖然聽著一如既往,可溫遠知道,他累。

「吃過晚飯了?」

「早吃了。」夜晚,她蜷腿坐在馬桶蓋上,看著窗外院子里飄著的雪花,悄聲接他的電話,「家裡下雪了,很大。」

「冷不冷?」

「有暖氣呢,怎麼會冷。」她嘿嘿笑了兩聲,「你在S市?S市不會下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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