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病

當年,鍾靈事件剛被爆出來的時候,院內所有人都是傾向於相信季明遠的,院里的主要領導也都站在他這一邊。

隨著事情越鬧越大,院里不得不出來給個說法,可偏偏又因為缺乏證據,一時難斷。漸漸的,院內的輿論風向出現了分化。一方面是主張清者自清,另一方面是主張減少影響,象徵性地對季明遠作出處理。

雖然「處理」這兩個字不好聽,但在某些情況下,對於當事人來說也算是一種保全。可偏偏,當時提出這一建議的,是副院長齊華,季明遠所在團隊的領頭人。

高校學院內劃分學術派系各自為王這一現象,在現今看來也不算個新鮮事兒了。有時也不全是抱有什麼個人目的,也有可能是因為研究方向一致,想集中力量辦大事。季明遠剛進入清大的時候,就是藉助一個項目的契機,只是因為這個項目是齊華主持的,所以在項目結束之後,他就被歸為齊華一派了。

當時,季明遠對齊華還沒什麼看法,只覺得此人雖然有些獨斷,肚子里卻倒有些真東西。隨著相處的時間久了,他漸漸看出齊華的毛病,就不再想與此人為伍——學術水平不行可以提高,但人品不行,那就是真的沒救。

齊華也看出了季明遠想離開的苗頭,找他談了幾次,皆無疾而終。就在他最上火的關頭,發生了鍾靈這件事。一開始,齊華也是想保季明遠的,好藉此拉攏他一把。後來不知打哪兒聽說他要離開清大去燕大,於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把他推了出去。

齊華不知的是,其實季明遠當時沒想走。但對齊華主動站出來要求處理他這件事,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於齊華,落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於他——本來已經在谷底了,還能壞到哪兒去呢?

經此一事,季明遠最終決定離開清大。只是令眾人意外的是,他走後去的不是燕大,而是西大。

到了這個時候,齊華也知道自己當初是錯聽謠傳了。至於有沒有後悔過,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齊院長,你好。」從回憶中抽回思緒,季明遠主動跟齊華打招呼。

齊華在看到季明遠的那一刻,也有些驚訝。但畢竟是久經官場的人,只需一瞬,便能恢複不動聲色。見季明遠主動跟他打招呼,他微微一笑,道:「你好啊,小季。好久不見了,都已經成了中管院的高級研究員了。後生可畏啊。」

最後這幾個字是對這大家說的,眾人聽完,再看向季明遠時目光中多了一分讚賞。

季明遠沒說什麼,看著齊華微微一笑,便移開了目光。

因為有齊華的存在,這頓飯季明遠吃的甚至無趣。好在,在座的年紀都不小,想鬧騰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這場飯局,早早地就散了。

季明遠先將應仕曾送上了車,等司機開走之後,才回到停車場取自己的車子。此時,停車場里還停放了不少車輛,季明遠繞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車,打開車門正要上去,忽而聽到身後有人喚他。

來人也是熟人,姓張,是齊華的科研秘書,後讀了齊華的博士,偶爾幫他代課。季明遠不喜齊華,但對這個張秘書的印象不錯。本碩都是普通高校進的清大,許是自知自己基礎薄弱,在科研一事上就分外用功。當初季明遠在的時候,他還來找他探討過許多學術問題。記得當初他問他怎麼不去找導師齊華,為人老實的張秘書結巴半天,只說出來一句老師忙。那時,他便懂了。以後他來找,他從未拒絕。

許是看見他想起舊日的愉快往事,季明遠一笑,問:「怎麼還不走?」想了下,又補充道,「剛在飯局上看到你了,離得遠,不好打招呼,望你不要介意。」

「不會的不會的。」張秘書擠出一個笑,擺擺手,說,「我在這兒等齊院長,今天司機請假,我送他回家。」

果然,張秘書話落,就見齊華慢吞吞地從停車場的衛生間里走了出來。

齊華這人有個毛病。喝了酒就愛上廁所,本來已經要走了,但實在難以忍耐,只好先解決個人問題。此刻紓解完痛快了,沒想到一出來,就又看見了季明遠。

齊華是不想跟他有過多交集的,是以看見他有些僵。但很快,他便轉換表情,笑了出來。

「送你們院長走了?」示意小張去開車,他回過頭來問季明遠,見他點頭,又說,「要不是今晚這頓飯局,我都不知道你回燕城了。你小子也是,把老師都忘了是不是?回來了也不上家裡坐坐。」

季明遠挺佩服齊華這做面子功夫的本領的,他笑笑,說:「老師工作忙,不好總去叨擾。」

「忙歸忙,但見你的時間總會有的。這點,你會不知道?除非呀,你心裡是還記恨我。」齊華別有意味地說道。

季明遠確實很不喜他這個人,但卻懶得跟他在這裡翻舊賬,於是表情淡漠道:「怎麼會?老師多慮了。」

「是么?」齊華一雙利眼琢磨著他的表情,實在看不出什麼,他笑了,「既然如此,當初老劉託了姜部長邀你來管理學會,你怎麼不答應?」

季明遠就知道他會問到這件事。

老劉,即某管理學會的會長,一直頗欣賞他,想邀請他加入學會做理事。這事兒是托某部委姜部長辦的,因為跟老劉交情匪淺,所以後來上雀嶺山玩的的時候,姜部長才逮著機會就一直勸他。當時他拒絕了,只單純說忙,實則是知道齊華也在其中——這個學會,根本就是齊華一力攢成的!

「我為什麼不去,老師不知道?」

季明遠輕聲反問,一抬眼眸,直直地向齊華看去。

齊華被他看的一驚,渾身不自覺打了個顫。等緩過來後,他露出一個略帶自嘲的笑。

「老啦,年輕人的想法,我怎麼還能看懂?」擺擺手,「行了,不說了,時間不早了,我先回了。」

說完就低著頭走開了,儼然一副認輸的樣子,然而季明遠知道,這不是真正的齊華。果然,在上車的時候,齊華又停了下來,看向季明遠,說道:「不管你如何想我,我是問心無愧的,當年為你該做的都做了。這份苦心,也許你以後才能想明白吧。」

說完,仰天一嘆,頗有些遺憾地上了車。

季明遠簡直要被他笑死,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會演的,他是真沒見過幾個。目送著齊華的車遠去,季明遠方平靜下來的心情又泛起了沉渣,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準備離開的時候,又碰到了一個熟人——魏延。

魏延也是來這裡吃飯的,隔老遠看見季明遠,有些激動地跟他揮了下手。

擱往常,季明遠定要停下來同他寒暄幾句,但今晚實在沒這個心情面對他,又是抬了下手做回應,便跨上車迅速離開了。

魏延被他的無情離去搞得一頭霧水,愣了幾秒,問旁邊的人:「我沒說讓他來複查的事兒吧?這怎麼就走了呢?」

當晚,或許是忙了一天,季明遠的睡眠還算可以。這就給了他一種錯覺,以為這頓飯局並未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然而從第二天起,他就開始連續失眠。一開始還可以勉強捱過去,後來不得不藉助藥物。在這種情況持續了將近半個月以後,季明遠知道,自己不得不去見魏延了。

最終,季明遠選了一個周六,去了魏延的診所。

他是一早到的,剛進去就看見導引台的護士小朱在向他微笑。

「魏延呢?」他問。

「魏醫生正在裡面接受諮詢,您要是不急的,就到會客室等等吧。」

「這麼早就有預約?」

季明遠挑眉反問了句,卻也沒有過多為難小朱,而是從善如流地去了會客室。

這一去,就等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等他把會客室里的雜誌全翻完了,才見魏延姍姍來遲。

或許是說多了話,魏延一進來就找水喝,喝完了之後,才問季明遠:「有何貴幹?」

季明遠等到現在,已經很確定魏延是故意的了。他笑笑,說:「魏教授今天挺忙?您忙您的吧,我的事兒不急。」

魏延切了一聲,又喝了半瓶水,才說:「今天輪不到你,你先回去吧。」

「喂,魏延!」季明遠不樂意了,「我不過無視你一回,你曬我兩個小時夠了吧?」你還醫生呢?醫德呢?——季明遠險些發出如上靈魂拷問,顧及場合,忍住了。

魏延見他急了,一直木著的臉終於有了別的表情。

「誰故意曬著你了?」一笑,又說,「今天病人真的多,平常大家都上班,跟你一樣,都趕周末來。而且——你預約了么?」

季明遠:「……」還真是。

也懶得再跟他多費口舌,季明遠點點他,起身就要走。

魏延沒多挽留他,等人快走到門口了,他才叫住他,說:「要不晚上找個地兒喝幾杯?作為病人你是排不上我今天的號了,但作為朋友,還是可以的。」

季明遠停下腳步,頗有些無語地看他一眼。

魏延樂了,說:「老地方。」

所謂的老地方,就是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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