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崩塌

信是在一本書里翻到的。

這本名叫《花季雨季》的書,是許佳寧剛接到外婆生病的消息請假回家時鐘靈給她的。那時她送她到火車站,說未免路途寂寞,可以看本書打發一下時間。

因為擔心外婆,一路上許佳寧都沒翻過一下,到了家之後更是無暇顧及。是到了很久以後,有一天她生病時十分難受,取出這本書睹物思人的時候,才發現裡面夾了有一封信。

信是鍾靈寫的,看到這道熟悉的娟秀字體,許佳寧倏地一下就從床上坐了起來。而等她看完內容之後,渾身開始控制不住地打顫。

在信里,鍾靈向她一吐最近的苦惱。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鍾靈有了喜歡的人。那個人說起來也算是老鄉,家在蓉城周邊的一個四線小城農村,跟蓉城同屬一個省。倆人是在清大老鄉會裡認識的,那人比她大四屆,她考上清大的時候,他正好直升本校的研究生。因為老鄉會時不時組織活動,倆人陸陸續續見了好幾面。每次見面的時候彼此說話不多,但鍾靈一直都暗中注意著他。在她看來,這個人是很好很好的人。穿著樸素簡單,沒有一般同齡男孩兒的浮誇,看著清秀乾淨,讓人很有好感。同時,他也很會照顧人。每次聚會的時候他不是話最多的,卻是最有心的,不動聲色地就把一切打點得很好,讓大家相處起來都很舒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鍾靈不受控制地喜歡上了他。

跟許佳寧一樣,喜歡上一個人後,鍾靈是很快樂的。但天生羞怯的性格,使她把這份喜歡深埋在了心裡,因為她不確定這個人喜不喜歡他,用鍾靈在信中的話說,「每當我看他的時候,他的眼神都在別處,從未在我身上停留過」。因為那個人或是無心或是有意的無視,原本就不自信的鐘靈就更加不安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來參加老鄉會,最後還是實在控制不住對他的思念,才又來了。

如果一直這樣暗戀下去,對鍾靈而言,未必不是一種幸運。可上天是仁慈的,它不忍看鐘靈如此的患得患失,所以決定讓她知道那個男孩兒的心。但上天同時又是吝嗇的,所以它在揭曉答案的時候,用了一種極殘酷的方式。

那是一個雨天,鍾靈因為老鄉會的事去找一位學長。這位學長跟她喜歡的那個人是同屆,倆人因為實習的事一起在校外合租了一套房。平時老鄉會裡有什麼小活動,不挑地方的話,就會在這兒湊合一下。

因為雨下的大,鍾靈遲了一會兒才趕到出租屋裡,此時學長因為臨時有事出門去了,房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還從沒有過獨自面對他的經驗,鍾靈心裡很是緊張,心想著找什麼話題才能使場面不那麼尷尬。沒想到,倒是他先開口。問的都是一些有點古怪的問題,比如有沒有談過戀愛,怎麼看待他之類的。當時鐘靈心中就有了一種預感,心臟開始怦怦直跳。果然沒多久,他就向她表白了。那一刻鐘靈的心情很是複雜,有意外,有高興,一時竟忘了說話。或許就是這半刻的遲疑,讓他誤以為她不喜歡他。於是他直接傾上身來,壓住了她。

倆人離得近了,鍾靈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兒時,才明白了他今天的反常。心中終於有了點恐慌,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牢牢地壓在了身下。

一切發生地都十分突然,都結束之後,鍾靈都還沒回過神來,等到下身的疼痛傳達到胸腔的時候,她才清醒了過來,起身離開了出租屋。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無論是道歉還是解釋,她都不想聽。

喜歡的人同時也在喜歡著自己,這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但偏偏,驗證的方式又是如此的讓她難以接受。此後幾天,鍾靈陷入了一種痛苦的糾結著。而沒多久,她的身體就開始不適。

再往後,發生的事許佳寧都已通通知曉了。快速地看到了最後,看見鍾靈問她:寧寧,你說如果他來找我,向我真心實意地道歉的話,我要原諒他么?我實在是沒法接受那件事,可寧寧,我又是那麼那麼喜歡他……真的真的,太喜歡了……寧寧,我魔怔了,你罵我幾句吧,把我罵醒……我等你的回覆,在此之前,請允許我再想想他……庄彥,庄彥……

庄彥。

在看到這兩個字之後,許佳寧的眼神滿是憤恨,恨不得立刻燒了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忍下了,擦一把淚,從床上坐了起來,立馬就要去找庄彥。

有名字和老鄉這兩個線索,找到庄彥並不難。

一開始,面對許佳寧的指控,庄彥並不承認。後來在她的層層逼問下,庄彥的心理防線悉數崩塌了,跪在了她的面前。

此時,距離鍾靈之死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可以看出,在這幾個月里,庄彥過得並不好,整個人形銷骨立,看上去沒個人形,顯然深受打擊的樣子。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可以因此受到原諒。

在與鍾靈發|生|關|系的第二天,庄彥就出差去了外地。有工作需要的因素在裡面,但更多是為了躲避鍾靈。因為,他也無法接受自己做了這樣的事。

庄彥對鍾靈可以說是一見鍾情,但以往失敗的感情經歷,讓他不敢輕易向她開口表白。就這樣一直隱忍著,隱忍著,直到事情徹底失控。一開始,或許是出於刻意的逃避心理,他並未想許多。只想讓倆人冷靜之後,他再跟鍾靈徹底地談,敞開心扉,坦白所有。可他沒有想到,從那時起禍根就已經埋下了。

初聽到鍾靈的死訊時,他枯坐了兩天兩夜,一分鐘眼也沒合。很想去看看鐘靈,幾乎就要成行的時候,他聽到了學校開始追查肇事男方的消息。這個時候,他怕了。庄彥從未如此的鄙夷自己,但他知道,他是真的怕了,不敢出頭,不敢承認。因為事已至此,一旦他站出來,他的一切就都毀了。這樣的結局他承受不起,所以他決定躲起來。與此同時,內心的煎熬與痛苦又是那樣的真實,所以那段時間,庄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因為實在是頹廢地厲害,來燕城看病的庄母發現了他的異常,在她的追問下,庄彥道出了實情。聽完兒子的話,庄母哀嚎一聲就暈了過去,醒來之後就要帶他回家,說是要躲一躲。與庄彥一樣,庄母同樣知道這件事的毀滅式後果,她不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就這樣被毀,所以她要想辦法救他。如果救不了他,那她情願死在他的前面。

庄彥沒答應母親離開燕城的請求,一是因為當時母親還要看病,二是他還在猶豫,猶豫著到底該去向何方。

那段時間,母子倆人就悶在幾平米的小屋裡,閉門不出,猶如坐牢一般。與此同時他們的心就向時刻被放在油鍋里煎一般,受盡折磨。

許佳寧的到來,對於庄彥來說,某種程度上算是解脫了。

所以在跪下之後,他坦白了一切,並決定站出來還所有人一個真相。

然而庄母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哭鬧一番無果後,氣急攻心之下,一口血吐了出來,暈過去了。

這樣的狀況是許佳寧和庄彥始料未及的,一陣手忙腳亂後,倆人一起將庄母送進了醫院。在醫院經過一番檢查後,醫生告訴庄彥,庄母的情況很不樂觀。本來體內的癌細胞就一直在擴散,又因為躲避延誤了治病的時機,再不入院接受治療的話,神仙大羅都難救。

醫生要求庄母立即住院,庄彥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了。

一番忙碌過後,安排好庄母的住院事宜後,已經很晚了。彼時庄母神智已經不是很清楚,但怕睡著以後兒子就跟許佳寧走了,所以一直不肯合眼。直到得到許佳寧的勉強保證後,才終於睡了過去。

在庄母睡著以後,許佳寧和庄彥去了病房外。此時此刻,累了一晚的兩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庄彥,在遞給她一杯水後讓她放心,說母親明天病症平穩了之後,會跟她一起回清大。許佳寧沒說話,沉默許久後,她問:那你媽媽怎麼辦?

庄彥也是沉默了好久,才聲音低啞地開口:許佳寧,我能給你講一個故事么?

在許佳寧的默許下,庄彥低聲講了他自己的故事。

說起來,並不是多麼蕩氣迴腸的故事,無非是個「農村出身,單親家庭長大,背負了全家希望考入了名牌大學,以為終於成了天之驕子,後卻發現現實生活與自己設想的還差很遠」的從天上掉落到地上的又一個翻版,在燕城這樣的大城市,這樣的故事多的可以搞批發。聽起來可以很不以為意,等真正落在一個人的頭上時,才知道面對這樣的命運,需要背負些什麼。在如此巨大的落差中,只有極少數人能擺正心態,更多的是在這種環境中壓迫下,養成了一個自卑又自負的性格。庄彥,就是其中之一。

因為自卑,庄彥直到大學三年級才開始談戀愛。是很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追下來的一個女孩子,最終卻因為父母的不認可,以失敗告終。庄彥很不解,明明自己已經很努力在變得優秀,女孩兒父母也認可他的優秀,相信他有朝一日可以獲得成功。可為什麼,結局卻仍是如此?

最後,是女孩兒父親為他揭曉了這個殘酷答案,他說:你是很優秀,也許過個五年十年就能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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