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小松

許佳寧早就察覺到不對,此刻一被提醒,連忙問道:「那不是你的孩子?」

「是我的孩子,但——不是我走丟的那個娃。」魏亞萍尷尬一笑,「是我跟他爸從老家帶過來的。」

確切地說,是他們的養子。是在親生兒子走丟後的第五年,領回家的。

早在孩子丟了的第三年,竇濤和魏亞萍就想過領養一個孩子的事兒。那時候家裡條件還行,養也養得起。

然而兩人終歸是不死心,想著孩子有朝一日會找回來,就暫且將這個事情擱置了。等到又過了兩年,實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夫妻兩人就將舊事重提。此時夫妻兩人為了尋子已將家裡的錢花的差不多,身體又漸差,怕養不好從外面抱來的,就圖省事兒打算從老家過繼一個來。

過繼的是親弟竇波的孩子,自己的親侄子。

在孩子被拐的第一年,竇濤的弟弟竇波就提出過將自己的一個孩子過繼給他的意思,可當時竇濤沒答應。現在重起了這個念頭,第一個想到的當然就是自家人。也算是幸運吧,這些年來竇波家裡依然過得窮,親哥來要孩子,沒二話,就把最小的那個兒子小松過繼了。在早些時候,兒子就是家裡最大的財富。可到了現在,反倒成了最大的負擔。尤其是對於一個有著三個男孩兒的窮家來說,竇波沒得選擇。

帶著小松回到城裡之後,竇濤夫婦二人也曾打起過精神,準備重新將這個家給經營起來。在對待小松的問題上,兩人也算得上盡心。可到底不是親生的,不敢打不敢罵,說句重話都得掂量掂量,生怕一句說錯就此有了隔閡。就這麼相處兩年下來,一家三口都覺得累,過繼這事兒也不如一開始設想的那麼好了。對於竇濤夫婦二人來說,終歸感覺跟親兒子差了點兒;對於竇小松來說,城裡的生活也就那麼回事兒。

當然了,日子還得繼續過。可有了分歧之後,若不及時彌補,之後的裂紋只會越來越大。一開始還能湊合,縫縫補補生活還能將就著過,直到有一天,竇濤扇了小松一巴掌。為了個什麼事兒,魏亞萍已經記不起來了,總之打那之後,父子間動手成了常事兒。而小松也由一開始的中等生,慢慢地變成班級差生,全校吊車尾,以及——徹底輟學。

輟學這事兒是瞞著家裡乾的,竇濤之後發了好大的火兒,直接就給了小松一巴掌。可那時的他剛化療完,身虛體弱的,那一巴掌可以說毫無威力。而此時的小松已經長成一個半大小子的了,竇濤對他已經沒有了威脅。在挨了那一巴掌後,他可以說已是相當麻木,連還手的念頭都沒有。收拾幾件衣服後就離家了,此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跟他爸出去找過了,可我們這情況你們也看到了,不可能一直在外奔波。也想過報警,但孩子他爸不讓,說怕影響孩子以後……所以,小秦,季教授,你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在不影響他以後的前提下幫我們找到他?孩子以後還要讀書考學的,我們不想把事情鬧大。」魏亞萍說完,殷切地看著季明遠和小秦。

季明遠聽完,沉吟了片刻:「他平時有沒有玩的特別好的朋友?你們有沒有問過這些人?」

「他哪有玩的特別好的,有也是那些混混。那些個人,巴不得他不著家呢,又怎麼可能對我們說一句實話!」魏亞萍滿心憤懣,顯然是已經碰過釘子了。

季明遠不說話了,與小秦對視一眼。

「是這樣的,魏姐。如果孩子真的離家時間長了,我建議你們還是報警,這對他的以後不會有太大影響的。相反,您剛才也說了,跟他一起的都是一些混混。若是在一起待的時間長了,怕是更容易學壞,這豈不是更壞事了么?咱們孩子本身是個好的,所以您不用太擔心。」

小秦的話,讓魏亞萍陷入沉思。

「那你的意思是,我還是去找找警察?」

她不太確定地看著面前兩個男人,得到他們肯定的回覆後,魏亞萍一咬牙,說:「行,我下午就去!」

交代好後續的報警事宜,一行人才離開竇濤夫婦家。

下了樓後,小秦感慨:「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人間,太現實了。」

季明遠和許佳寧沒有說話,但也有同感。有的人看上去很慘,了解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才知道他們可以更慘。最慘的是,這樣的慘,還看不到盡頭。

「還有別的安排么?沒有的話,我可以送你們回酒店。」走到車旁,小秦取出車鑰匙,問道。

「不用麻煩了,住的也不遠,打車回去就行。你有事就先去忙。」

季明遠婉拒,於是小秦也就沒再多勸,正要點頭告別的時候,忽聽許佳寧說:「秦哥你中午有事么?沒事的話一起吃頓飯吧。你幫了我這麼大忙,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

小秦一愣,趕緊擺手道:「不不不,不用了。」他笑,「我不是故意跟你客氣,實在是中午已經有約了。」眨了眨眼,他說,「是跟我女朋友。出差那麼些天不見面,她有意見了,我得哄哄去。」

原來如此。許佳寧也就不好再堅持了,笑一笑,讓到了一旁。

又寒暄兩句,小秦上車離開了。季明遠回過頭問許佳寧:「還有別的安排么?」

許佳寧搖了搖頭:「您呢?」

「我也沒有。」季明遠說,「那就先回酒店吧,你不舒服的話,還可以休息一會兒。」

許佳寧:「……好。」原來他還記著她的那個借口呢。

因為怕暈車,回去的時候,兩人沒有叫車,而是坐的公交。好在,有一輛直達酒店門口的公交,兩人沒坐多久就等來了車,上去了還有座位。比計程車也不差了。

有空調的涼風徐徐打在胳膊上,許佳寧覺得舒爽了許多。靠回座椅後,偷偷用餘光瞥了眼身旁的季明遠。

老實說,剛剛她提議坐公交車的時候,沒想到季明遠會答應。印象中他也是很會享受生活的,絕不會是像擠公交和地鐵的人。果然,等他坐上來之後,整個人的氣質與周遭都有些格格不入。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答應她了。許佳寧回想起來,心不由得輕輕一盪。

「在想什麼?」

身旁突然傳來一聲低問,許佳寧連忙回神,擺了擺手:「沒想什麼。」

季明遠本來看她在發獃,所以才隨口一問。見她反應有些過激,反倒覺得有異樣了,眼睛也不由得眯了眯。

許佳寧也意識到剛才的反應有些莽,平復一下心情後,她說:「就是覺得挺遺憾。像竇濤夫婦和小松這樣的,明明一開始抱著過好日子的念頭去的,為什麼生活卻會變得越來越糟。」

這確實也是許佳寧感到費解的,只是還沒來得及想而已。

季明遠察覺到這是她的借口,但沒有深究。

「不奇怪。」他說,「看過《地久天長》么?」

許佳寧想了想:「是電影么?」

「一部文藝片,講的是一對失去了獨子的夫婦的故事。在裡面,這對夫婦也領養了孩子。」

許佳寧:「……情況跟竇濤夫婦差不多?」

「對。」季明遠說,「可能這是大多數失獨後又領養孩子再建家庭的痛,父母忘不了之前的孩子,總是試圖在後來的孩子身上找他的影子。可後來的孩子,又不甘心只當個影子。所有的衝突,其實在一開始就埋下了引線。」

許佳寧沉默良久。

「就沒有例外么?」

「也許會有吧。但設身處地來想,有多少父母能在失去唯一的孩子這件事上釋懷呢?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女兒得了急症而去,三年後妻子又誕育了一個女兒。可即便如此,他們夫妻兩人還是無法從大女兒死亡的陰霾中走出,大約是要記一輩子了。」

季明遠調整了下坐姿,看向窗外的眼神,有些茫遠。然而許佳寧聽了,想了一想,看法卻跟他不盡相同:「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吧。還是有希望的,像竇濤夫婦這樣。他們還是可以把孩子找回來的。到時候,或許就可以擺脫這個困局。」

許佳寧說的很認真,看著季明遠的眼神也暗含期待,彷彿他只要點點頭,這個事就一定可以實現。季明遠看著這樣的她,微微一怔後,笑了。

「是啊,你說的對。」

他看向她的眼神,欣慰中,帶著一絲溫和的縱容。彷彿跟哄孩子似的。

許佳寧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又犯傻了,一張臉從耳根處開始泛紅,在更出醜前,她匆匆轉過了頭去。而就在這時,路旁忽然閃過一個人影。許佳寧一怔,眼睛一亮,立刻回過頭抓住季明遠的手,說:「季老師,那個是不是小松!」

因為激動,許佳寧的聲音有些破音。季明遠還沒來得及感受下他與她兩手相貼的觸感,就被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迅速地向窗外看去。只見一個細瘦的身影佝僂著腰杵在路邊,因為頭頂熾烈的太陽光,眼睛微微眯著。手裡捏著一個空了的礦泉水瓶子,站在那裡沒著沒落的。

跟在竇濤夫婦家裡照片上看到的那個人一對比,季明遠迅速地站起了身,按了下車鈴:「師傅,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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