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找人

幾乎是同一時間,季明遠也看到了許佳寧。但目光最先落在她手中那瓶酸奶上——原來她還是喝了。

許佳寧也意識到了他目光的落點,拿酸奶的手不自覺往後藏了藏。

「季老師,您怎麼來了?」

「你說呢?」穿一身襯衣長褲的季明遠格外有學者范兒,「今早聯繫小秦,得知了你們要去那對夫婦家裡的事。之前不是說過了,我跟你一起去?」

許佳寧有種撒謊被逮個正著的窘迫。

「我——怕麻煩您……」

「麻不麻煩我說了算。」季明遠打斷她即將出口的客套借口,「我為什麼留在這兒,你不知道?」

許佳寧一陣無言。

沒法再裝傻了,臉頰也不受控制的開始發熱——原來,他真是為自己留下來的。

「對不起。」

許佳寧慚愧道歉。

季明遠沒說話。

老實說,從小秦那裡得知消息的時候,他是有些生氣的,氣這個學生的自作主張和翻臉不認人。可轉而一想昨天發生的事,又覺得事情或許是有原因的。所以就暫且按捺住了脾氣,來這裡等她。他到底是比她大的。她可以任性,他不行。

「走吧。」壓下所有情緒,季明遠說道。

許佳寧嗯了一聲,轉而又意識到不對:「小秦還沒來——」

「剛他打電話過來說路上有些堵,我就讓他直接去那對夫婦家樓下等了。我叫了車,我們打車過去。」

許佳寧:「……」行吧。

兩人走到街邊,沒過多久一輛計程車開了過來,正是季明遠提前叫好的車。

兩人一同上了車。本以為季明遠會坐前面副駕,但他先一步開了后座的門,等在那裡示意她上車。許佳寧遲疑了一下,彎腰上了車。之後,季明遠跟了上來。

車子慢慢匯入主路,兩人坐在後排,並肩無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輕輕晃動了下,季明遠借著調整坐姿的機會,看了眼許佳寧——女孩兒側臉依舊白凈,跟往日沒什麼不同。看著這張臉,他實在想不通會有什麼事,能讓她昨日那樣倉惶離開。

「昨天中午,是怎麼回事?」想不通,那就問。季明遠借著遞給她礦泉水的契機,開口道。

許佳寧的坐姿一下子收緊了許多。

她知道季明遠肯定會問昨天的事,所以早就想好了借口。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用上,心裡頭有些忐忑。

「我——我來那個了。」

一句話,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季明遠立刻了悟,頗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女孩兒的臉果不其然的紅了,握著礦泉水瓶的手也微微蜷緊。

「那也不必——」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季明遠想起了什麼,不太敢相信地問,「你不會是還以為我會像上次那樣反應過度吧?」

許佳寧倒沒想到這個,可送上門的借口,不用白不用。於是她抿下唇,沒有說話。

季明遠有些失笑,沉默幾秒,他說:「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兩次的。」

「我知道。」

許佳寧趕緊說,可季明遠不領情。

「知道你還溜那麼快?」

許佳寧:「……」求饒似的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想讓他別問了,她快頂不住了。

季明遠怔了下,回神後,冷哼一聲,靠回到椅背上。

「既然是特殊時期,就別喝涼的了。」幾秒後,季明遠丟出來一句話,順便將礦泉水從她手中抽走了。

許佳寧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微微發怔。

因為路途順利,不過一刻鐘,兩人便趕到了地方。小秦正等在小區外,見兩人下車,忙迎了過來。

「季教授,小許,好久不見。」

因為臨時有個出差任務,小秦已經好久沒有協助他們調研,此刻見到兩人,便如是打了個招呼。然而兩人的反應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儒雅的季教授只是微微一笑,頷了頷首;而一向斯文有禮的小許同學,則是很乾巴一笑,看神情有些局促。

小秦很快意識到了不對,但並沒有多問,而是笑了笑,說:「我來之前已經聯繫過他們了,這會兒正在家等著呢,咱們上去吧。」

「好。」

面前兩人齊聲應,沒有絲毫不諧的樣子。小秦又疑是多想,手往上一引,帶著他們上去了。

竇濤魏亞萍夫婦住的還是老樓,又是在最高層。沒有電梯,三個人全靠走樓梯上去。到了最高層,看見有一戶敞著門,想必就是竇家。小秦敲了敲門,就帶著他們走了進去。

魏亞萍正在打掃衛生,看見進來了三個人,立馬迎了上來:「是民政局小秦吧?來來來,快進來。」

魏亞萍笑著將他們讓了進屋,又去忙著給他們沏茶倒水。

「魏姐,不急,我們不渴。我來給您做下介紹。」小秦指著季明遠和許佳寧對她說,「這位是中管院的高級研究員,季明遠季教授。這位是西大管院的高材生,許佳寧。這兩位就是我跟您說的,想來您家做家訪的人。」

魏亞萍一看見許佳寧和季明遠眼睛就是一亮,再一聽他們的頭銜——又是高級研究員又是高材生之類的,眉眼間就露出一絲貴客駕臨的榮幸和激動來,立馬掃了掃沙發上本就不存在的灰,請他們落座。

「你們先坐,俺當家的還在屋裡頭睡著,我把他叫出來哈,你們先坐。」

女人說著就進了卧室,留下許佳寧他們三人面面相覷。互視一笑後,三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趁著魏亞萍進屋叫人,許佳寧匆匆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家的擺設。簡單,乾淨。看得出屋主的勤快,也瞞不住生活上的拮据。整個家裡最顯眼的地方,擺放著一張照片,上面印著一家三口的半身像。兩個老一些的,自然就是竇濤魏亞萍夫婦。可那個年輕一點的——

「咦——」

許佳寧沒忍住,發出一聲疑問的感嘆來。之後有些後悔,想抿住唇時,卻已經被季明遠聽到了。

「怎麼了?」他側目過來,問道。

「沒事。」許佳寧掩飾道,想了想還是說了,「就覺得,那張照片上的孩子,看起來有些不對——」

許佳寧記得,張薇發過來的消息里,提到那個孩子走失的時候不過八九歲大。然而看照片上的那個孩子,儼然已經十四五歲的樣子,顯然對不上號。

季明遠看了眼,也發覺了這個異常。眉頭一皺,正待說話的時候,卧室的門從裡面打開了,魏亞萍扶著一個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看到這個男人時,一行三人全都愣了一下。

據張薇發來的消息,竇濤不過四十七八歲的樣子,也算正值壯年。可眼前這個男人,看不出多少歲數來,頭髮也全白了,整個人瘦的脫了形,彷彿剛生了一場大病似的,看得人直揪心。許佳寧幾乎是立刻就從沙發上起來,要過去扶他。不想被季明遠攔住了。許佳寧一愣,就見他起身上前,穩穩地扶住了那個男人。

魏亞萍這邊,正艱難地撐起丈夫的大半個身體,忽感肩頭一輕,一抬頭才看見是有人替自己分擔了過去。心裡有些意外,嘴上卻是反應極快地連連向他道謝:「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季教授。」

季明遠沒說話,將男人放進一看就是為他準備的那架輪椅上時,才問:「竇大哥這是怎麼回事,是生了什麼病么?」

他跟許佳寧的想法一致,畢竟只有生了大病的人,才會如此憔悴不堪。

魏亞萍沒有急著回答,將丈夫安置好以後,才說:「年初剛查出來中期肝癌,這不剛從省城化療完回來,正是恢複期,所以看著難看些。」

魏亞萍說著笑了笑,語氣很坦然。然而許佳寧他們聽了,心裡卻很不平靜。

化療藥物,對於癌細胞來說是天敵,可對健康的細胞來說,就是毒藥了。化療的副作用也是由此產生的,竇濤臉色難看,頭髮稀疏,就是典型的癥狀。

待竇濤夫婦坐穩之後,這次家訪算是正式開始了。

然而看著眼前的一切,許佳寧倒覺得問不出口了。幸好還有季明遠,看她不說話,就像拉家常似的,跟竇濤夫婦聊了起來。

「孩子丟了幾年了?」他問。

「得有快十年嘍。」魏亞萍說,在半空比划了一個高度,「他走丟的時候才這麼點,現在估計跟你差不多高了。那時候在老家,都說他長大了是個高個子,畢竟我跟他爸都不差么。」

季明遠笑了笑,又問:「這些年都去哪裡找過?」

「那去的地方可多了,要不是俺當家的生病,這會兒你可見不到我們。」

「本來今年計畫去廣西那邊看看的,有老鄉去那裡做過工,說好像看到一個娃兒,跟我家的有點像。我想著去看看,但當家的身體不好,就擱置咯。」

「太大了,中國太大了,到死我怕是也跑不完。」

魏亞萍一擺手,語氣還是那樣輕飄,甚至彷彿還帶著一絲笑意。但從她的眼睛裡,還是能看得出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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