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遠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許佳寧，腳步一瞬間停在了那裡。
他是從樓下健身房裡直接上來的，而在此之前，他剛與周小山吃過飯。
原本，找完林洛回來，他是打算再趕去酒店赴宴的。然而周小山的車子突然出現了一點故障，兩人修完之後已經有些晚了，便在酒店的餐廳簡單吃了些。
這頓飯，吃的倒還算愉快，只是臨結束的時候，周小山忽然問了他一個問題。他問他：「季老師，那個小許，以前是您的學生么？」
季明遠不明所以，乾脆就實話實說，承認了。沒想到，周小山的表情忽然又變得欲言又止起來。季明遠見狀，就叫他有話直說。
話說到這個程度，周小山也就不遮掩了。本意，他不過就是為了提醒季明遠一下，因為他發現這個男人，對那個名叫許佳寧的女學生，似乎有些不一般。
季明遠聽完周小山委婉表達出來的意思就愣住了。他是想說，自己對許佳寧有意思？
也許是季明遠的震驚太過明顯，周小山面色平靜地向他解釋：「可能是我多想。但季老師，您看小許的眼神，確實有些特殊。如果您沒那方面的意思，盡量還是不要讓人誤會的好。」
周小山是他在清大帶過的MPA，那麼對鍾靈那件事應該是有所耳聞了，如此提醒他，定然是出於好意。但季明遠卻好久沒有回過神來——他看許佳寧的眼神有些特殊？有這回事？
在跑步機上快跑的時候，季明遠一直在腦子裡回想，到底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許佳寧這個女孩兒不一樣的。
從在酒店房間里被她擁住的那一刻？從在小鎮對她說出「我也會去」的那一刻？從在老教授那裡聽到她或許是為了他來西大的那一刻？還是分別三個月後，重回林城見到她站在那裡發獃的那一刻？
亦或者，根本就是因為她而倉惶離開林城的那一刻。
是了，從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個女孩兒與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可那時的他是費盡心思和手段想要遠離她的，又怎麼會……對她有好感呢。
季明遠覺得好笑，但腦子裡關於許佳寧的一幕幕，卻陡然清晰了起來。
那一日她對著他的絕望一笑，在小鎮里她帶著兔子耳護安靜等在車前的渺小身影，那套老教授生日宴上穿著的淡紫色搖粒絨外套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以及三個月後第一眼就看出瘦了許多的纖細背影，是她，是她，都是她……
季明遠忽然有些恍惚了，從跑步機上下來，喘著氣，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良久，他彎下腰，拿起外套，頭也不回地離開。
因為知道自己決計睡不著，他就任由電梯一直上行，來到了樓頂。結果沒想到，又在這裡遇見了絕對會想不到的人，許佳寧。
看著面前這張熟悉的幾近陌生的面孔，季明遠一時沒有說話。
許佳寧也被季明遠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看著男人平靜的有些反常的臉，她問：「季老師，你怎麼上來了？」
季明遠過了會兒才回答她：「睡不著，上來看看夜景。」
說出這句話，季明遠心裡莫名鬆了口氣。方才看見許佳寧的那一刻，他真的有一瞬的恍惚，以為老天爺在跟他開玩笑。冷靜下來才明白，兩人出現在這裡，不過都是巧合。哪怕，這巧合來的如此不合時宜。
心裡的大石落下，季明遠表情恢複如常。
「你怎麼也在這？」
「我也睡不著，所以上來看看。」
女孩兒的臉色在黑夜中顯得分外白凈，有風吹過，吹亂了她的發，也撩動了他的心。
季明遠又是一頓，須臾，才輕點了下頭，走到了一旁。
許佳寧落在後面，倒是有些猶豫了——她這走還是不走？
原地糾結了片刻，她又站回了原處，與季明遠相距不到兩米。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相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這座仍有些陌生的城市的夜景。
這場景，讓許佳寧想起了分別三個月後，在林城大酒店與他重逢的場景。那個午後，他們也是這樣站在會議室外的露台，同樣的疏遠，同樣的一言不發。
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大概有半年多了吧，沒想到他們之間的境況仍是絲毫未改。不知不覺的，許佳寧的心裡，有些絕望。
一旁的季明遠，此時此刻心裡也有些亂。本來是上來透透氣的，沒想到又遇見了不該見的人，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走，有些刻意。可留下，又要說些什麼？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似乎不能看到這個女孩兒。一見到她，周小山的話，就湧上了心頭。
季明遠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離開。然而不等他想好借口，就聽許佳寧忽然問道。
「季老師，如果當初表白的時候你不是我的老師。那你會接受我嗎？」
季明遠：「……」
季明遠的心跳速度驟增，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
然而許佳寧的表情卻是一如既往的寧靜，唯一不同的是，興許帶有一絲茫然。
季明遠看著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會的。即便當初他不是她的老師，被她那樣表白，也不會答應她。因為，那時的他對她，絕沒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想法。
這是季明遠腦海中第一時間湧現出的答案，如果放在以往，他或許就答了。只是今日，莫名的就有些說不出口。
「我應該不會答應你的。」良久，他說，「只是或許不會那麼快離開林城了。」
終究開始誠實地回答了她。畢竟這是他曾經最真實的想法，時至今日，他也不想騙她。這毫無意義。
許佳寧聽完之後，恍惚了片刻，忽然笑了。
「季老師，我曾經說過不會打擾你。但其實，我還是讓你感到困擾了吧。」
季明遠：「……」
季明遠沒有說話，因為依舊是不想騙她。他確實有些受打擾，但很長一段時間，他其實並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男人的沉默，在許佳寧看來就是默認了。
心裡頭忽然有些難受，她強壓了下，說：「季老師，對不起。」
季明遠覺得今晚的許佳寧有些反常，難不成，也是受了什麼刺|激。
「沒什麼可對不起我的。」他忽然有些不想談，「夜裡風大，回房間吧。明天就要去禹城，最好不要感冒。」
許佳寧點了點頭，但依舊站在那裡沒有動。
季明遠有些莫名，但停在了那裡，沒有催她。兩人之間，忽然就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許佳寧覺得自己跟林洛其實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很少被善待的人，總是忍不住貪戀別人給自己的一點好。殊不知，這種貪戀對別人而言也是一種負擔。有些人很瀟洒，說不要就不要。有些人勉強接受了，也會漸漸變得無法應對。像她們這樣缺愛的人，除非另一半對她們有著無限的包容，否則所有的交往，最終只能以痛苦收場。
林洛和韓揚還在這場痛苦的漩渦中糾結，但季明遠是聰明的，他一開始就離得遠遠的，在絕對安全的地帶，這樣就不會受到傷害。
許佳寧不會就此指責他的。他是對的，是應該的。她真慶幸他的頭腦無比清醒，杜絕了她任何傷害他的可能。如果因為她的肆意而造成他的不幸，這會讓她比自己被心愛的人拒絕難過一百倍。許佳寧忽然很感激，感激自己喜歡上的是季明遠這樣一個冷靜理智的人。
「季老師，你肯定會幸福的。你會有善報。」
說完這句話，許佳寧就先一步離開了。季明遠遲了幾秒，才跟了上去。
下去的時候，電梯里又進來幾個人。
季明遠原本想問問許佳寧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見此境況，無法開口了。
兩人一起站在轎廂的最後面，透過轎門反光的鏡面，季明遠看到許佳寧的臉，仍是一臉平靜，這讓他稍稍放心。轉而，又有些疑惑，總覺得她說的那句話有別的意思。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電梯停在許佳寧所在的那一樓層，她先一步出去了。沒想到，季明遠也跟了出來。
「季老師？」
冷靜下來的許佳寧，已經能夠從容面對季明遠。她看著跟著自己出來的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
季明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自覺地跟出來，但已成既定事實，索性就不再去考慮這個問題。他看著許佳寧，說：「許佳寧，我今晚心情有些亂，有些話，也許說的不太合適。」
許佳寧似是思索了一番，才說：「您今晚總共就說了那麼幾句話，您指的，是哪一句呀？」
女孩兒說著，竟笑了笑，微微有些狡黠的樣子。
季明遠一時竟被問住，看著她，無言以對。
許佳寧慢慢地不笑了，指著不遠處的電梯，說：「季老師，一會兒電梯就上來了，您也快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女孩兒說著，臉上順帶著流露出一絲疲憊來。季明遠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