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顧老爺子顧長志。
老爺子淡淡地嗯了一聲,抬眼將屋內兩人打量了一番,才緩緩地開口:「淮越呢?」
嚴真怔了一瞬:「淮越,淮越他說去找醫生談談手術的事,剛去沒多久。」
「哦。」老爺子點點頭,「那你們兩個接著聊,我去看看。」
攏頭髮的動作頓了頓,嚴真有點兒不明白老爺子現在的意思了。她看了沈孟嬌一眼,說:「我跟您一塊兒過去吧,我們,我們談完了。」
沈孟嬌也回過神來,向顧老爺子微微鞠了個躬:「伯父,我先告辭了。」
顧長志露出點兒笑意:「向你父親帶好。」
「嗯。」
沈孟嬌點點頭,經過嚴真時頓了一頓,隨後快步離開。
顧長志一直背手站在門口注視著沈孟嬌,直到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才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嚴真說:「走吧。」
嚴真不確定老爺子聽到了什麼,也不知道老爺子聽到了之後心裡作何想,可眼下他並沒有提起,她也不好直接問,只能點點頭默默地跟在老爺子的身後。
正是下班時間,走廊里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一片嘈雜聲中嚴真心緒難寧。
不止是因為蔣怡的事情,也不是因為沈孟嬌的一番話。讓她真正覺得恐慌的是在沈孟嬌說完那七個字之後她忽然覺得心底一沉。
她是——心虛嗎?
走在前面的顧老爺子的步子忽然頓住,嚴真在鼻子差點兒撞上他的時候剎住了閘。
顧老爺子回頭看看她,見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你看我糊塗,你比我還糊塗,我聽塗曉說老二的主治醫師給換了,這換了的醫生的辦公室在哪兒我還不清楚呢,你走前頭帶路!」
嚴真尷尬地笑了笑,抓頭走在前面。
去的不巧,辦公室里老軍醫和顧淮越都不見人影,只有一個實習醫生模樣的年輕人在替老軍醫整理桌案。
嚴真快走幾步上前詢問,年輕醫生微笑著告訴她:「剛出去了,因為參謀長說右腳的反應這幾天有些奇怪,所以老師說再去詳細檢查一下,說是再有兩天就手術了不能大意。您兩位在這兒等等,過會兒他們就回來了。」
嚴真點點頭,看向老爺子:「爸,您看?」
「就在這兒等會兒吧。」老爺子說著,在屋裡的沙發上坐下。
前幾天就接到了塗曉的電話,可惜工作一直太忙沒時間過來。正逢今天在B市有個總參辦的老幹部活動,他應邀參加,結束之後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直接過來了。肩章上那一麥三星讓面前的年輕軍醫有些緊張,老爺子向他示意:「你去忙吧。」
年輕軍醫點點頭,快步離開。
嚴真在原地站立片刻,剛在下來就想起還沒給顧長志倒茶,忙起身向外走:「爸,我去給您倒杯水,您等等。」
「不用了。」老爺子擺擺手,「剛喝了一肚子的茶水過來的,你坐下。」
「哦?好。」嚴真重新坐在老爺子的對面。
老爺子摘下帽子,將它擺在腿上沉默地撥弄著金黃色的帽絲帶。嚴真絞弄著手指,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只是還未待她開口,顧老爺子就抬起了頭,看著她:「昨天你媽去過你跟淮越的房子一趟,正巧接到你學校打來的一個電話,說是一直打你手機一直接不通。」
嚴真哦了一聲,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是停機了:「學校是有什麼事么?我來的有些匆忙,只給常主任請了個假。」
「沒什麼事。」老爺子笑笑,「你同事說學校近期要組織青年教師援藏,去的是那曲地區的一個貧困縣嘉黎,為期半年。問你報不報名?」
「援藏?」嚴真一時沒反應過來。
「嗯。」老爺子點點頭,「你媽替你回絕了,說是藏北地區太遠又太辛苦,你這段日子已經夠累了,不能再讓你去那裡受罪。」
嚴真微微一笑:「我不累。」
「是嗎?」老爺子說著,似是若有所思,「你同事倒是挺遺憾的,因為學校提倡單身青年教師參加這類活動,說是沒有後顧之憂。」
聞言,嚴真一下子愣住了。
「爸——」
照著情形老爺子一定是明白了什麼,嚴真急急地站起,想解釋,卻被老爺子抬手壓了下來。
「孩子,你媽是個粗神經什麼也沒多想,回家跟我講的時候也是當個笑話。可我沒當個笑話聽。」老爺子看著她說,表情嚴肅,「你跟淮越結婚的事,你學校的同事都不知道?」
嚴真垂眉沒說話,效果等同默認。
「為什麼不說?是不是覺得只簡單的領個證沒辦婚禮說不出口?」
「不是!」嚴真急忙抬頭,「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老爺子問,「難道,真像孟嬌說的那樣?」
嚴真咬住下唇,低著頭。
「丫頭,你別怕。我不是逼你,我只是想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什麼事,讓我這麼優秀的兒媳婦也這麼為難。」說完老爺子看著她,目光溫和耐心。這在一個雷厲風行一生的人身上是少見的。
嚴真的雙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攢緊,終於,她抬起頭,看向老爺子:「爸,我跟淮越當初結婚的時候確實有些匆忙,其實不光是我,連淮越也一樣,我們兩個都有點兒趕鴨子上架,內心沒底,可都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沒底。」
「我明白。」老爺子說,「這事也跟我和你媽有關,是我們催淮越催得太緊了。」
嚴真搖搖頭:「我不是怪你們。」
她盡量用平靜地聲音把當時的情形說出來。老爺子聽得很認真,表情卻也越來越凝重深邃。嚴真說完幾乎不敢直視他,默默地低下頭去。
老爺子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消化她說的話。半晌,才徐徐開口:「那你的親生母親是蔣怡嗎?」
「我沒向她求證,因為答案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
「可你畢竟還是在意的。」老爺子直言,「所以,孟嬌的話至少說對了一半兒。」
她們的談話,老爺子終究還是聽見了。
嚴真動了動唇,沒有反駁。
沉默了半晌,老爺子長嘆一聲:「雖然當初你跟淮越要結婚的時候我沒有反對,但是我話還是說在了前頭。這話不是對你說的,是對淮越說的,因為我知道他的心思。我怕他逼急了,隨便找一個對象結婚敷衍家裡,我怕他還像以前一樣不成熟,結了婚之後過不好,我怕他最後又對不住你。」
「爸。」嚴真低低喊他一聲。
「雖然你家世普通,可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是個好姑娘,要是淮越為了自己對不住你,那就太不應該了,這不是一個軍人應有的擔當。可你知道我為什麼沒反對嗎?我顧慮這麼多我太有理由對你們說再想想吧別這麼著急。可我最後還是答應了,丫頭,你知道為什麼嗎?」
顧老爺子看著她,目光依舊是溫和平靜不失銳利的:「因為你給了我信心。你說你們是最合適的,那我就告訴自己,讓他們試試吧。我兒子什麼想法這姑娘都清楚,就讓他們試試吧。丫頭,淮越若要有一點兒瞞著你的地方我都不會同意,你知道嗎?」
「我知道。」嚴真咬住唇,鼻間有抑制不住的酸澀。「您別說了,我知道。」
「讓我說完。」老爺子笑笑,「因為我這話只說了一半兒容易讓人誤會我這是在故作高尚。我也不瞞你,我顧慮這麼多,說到最根本上還是為了老二。他現在都三十五了,婚姻大事上經不起幾個折騰了,他跟你結婚前那幾年怎麼過的家裡都清楚,沒人想看他再那麼來一次,你懂嗎?」
老爺子話語懇切,嚴真點頭的同時淚水也砸到了手背上。
又是一聲低嘆,老爺子遞給她一張紙,讓她擦擦淚:「丫頭,甭管老二說沒說過,我都能看出來他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現在的狀態比以前好很多,你媽和我看到了也都很高興。可是我現在想問問你的感覺,你是不是跟他一樣?」
她跟他不一樣,她藏了太多的心事。
像是埋在深海里蓄勢待發的暗涌,一掀開便是狂風巨浪。因為知道是這樣,所以嚴真寧願它永遠藏在心底,不要出來。
沈孟嬌說的對,她就是心虛了。心虛到連感受到幸福時也只能默默地竊喜。她甚至有些後悔,如果一開始就向他說明一切就好了。
這短暫的沉默也給了顧長志答案。他重新帶好了帽子,站起身來拍了拍嚴真的肩膀:「好了,這件事我們暫且先不提了。先去看看淮越,這兩天他馬上要手術了,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
顧長志說著,餘光瞄到不遠處並排走來的顧淮越和老軍醫兩人,話頭不由得一頓。
顧淮越也看見了老爺子,眉頭一挑,快步向他們走來。
「您過來了。」
「嗯。」老爺子點點頭,隨即迎向他身後的老軍醫。讓他有些意外的是,給兒子主刀的這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