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剁椒魚頭 第十二章 二缶鐘惑(四)

冷月這句話里雖有「懷疑」二字,但話音分明是毋庸置疑的味道。

景翊揉在耳朵上的手滯了一下,有點兒錯愕地看著明顯正在犯困卻依然沒有犯迷糊的媳婦,「神秀?」

冷月又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悠悠點頭,「昨晚神秀替人值殿,我查了安國寺僧人的起居安排,夜裡值殿是五更結束,然後不值夜的僧人到大殿早課,值夜的必須立即回到僧舍休息,不能隨意在寺里走動,到卯時早課結束後再出來該幹嘛幹嘛。」

景翊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

大約卯時剛過。

冷月說著,遙手指向被她一不留神澆了一大片茶水的桌子,「那壺茶是大概半個時辰前泡的,也就是他值夜結束約半個時辰之後泡的。屋裡有現成的熱水,是我走前放到小爐上的,你說你要是他,你會在念了一晚上經口乾舌燥回到房裡之後,守著現成的熱水乾等半個時辰再泡茶嗎?」

冷月的意思景翊聽明白了。

神秀若想出寺,夜裡值殿的時候肯定不行,因為寺中夜裡除了有值殿的僧人,還有來回走動巡視的僧人,尤其寺里這會兒又住進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高麗皇子,夜間巡視必然更加頻繁,一旦被人聽見大殿里斷了誦經聲,見到大殿里沒有值殿之人,立馬就會露餡。

茶是他莫約半個時辰前泡的,也就是說他在冷月一嗓子把他倆嚎起來之前至少在這屋裡待了半個時辰了,如果他想出寺,他就只有從值夜結束到泡茶之前這半個時辰。

確實,以神秀的武功,足以在半個時辰內避開所有的守衛不聲不響地從寺里出去,把信悄悄送到高麗使團下榻的行館,再不聲不響地折回寺中,只要沒有跟人撞個對臉兒,在這個沒有習武傳統的寺院里就很難被人發現什麼端倪。

不過……

「就算他有這個時間,也有這個本事……」景翊把目光從水光閃閃的桌面上收回來,眉心輕蹙,「那他為什麼要幫王拓送信呢?」

冷月瞥了景翊一眼。

她要是知道這個,剛才一進門的時候就可以直接上手把神秀從床上揪下來了。

「你問我?」冷月微微眯起一雙鳳眼,緩緩掃過景翊依然袒露的上身,伸出一根手指頭在景翊緊繃的肚皮上戳了兩下,「這事兒不得我問你嗎,你倆當師兄弟還不到一天就親得要摟在一塊兒睡了,這點兒小事兒你不一問就能問出來嗎?」

景翊的肚皮被她戳得痒痒的,想笑,但這話聽得他又有點兒想哭,一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表情很是擰巴。

打他從床上竄下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件事兒一時半會兒是過不去的,至於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阿彌陀佛。

「小月……我覺得,」景翊抿了抿嘴唇,努力綳出一張公事公辦的臉,「神秀的事兒恐怕還有蹊蹺。」

冷月輕輕挑起葉眉,「嗯?」

「首先,他在大殿里念了一晚上經……假設他念完經之後確實幫王拓去行館送了一回信,就像你說的,回來之後口乾舌燥的,屋裡有現成的熱水,他喝口熱水就是了,還非得泡茶幹嘛?」

冷月看著正經得很像那麼回事兒的景翊,悠悠地打了個哈欠,配合地答了一句,「他就是想喝茶,不行嗎?」

「行……但是,他要是真想喝茶,怎麼把茶泡在那兒就上床睡覺了呢?」

神秀把茶泡好了卻一口沒喝這一點冷月倒是沒有異議,她剛把茶壺拎起來的時候就發現了,茶壺是滿的,滿得壺身稍稍一傾茶水就從壺嘴和壺蓋縫隙兩處直往外溢了,顯然是一口也沒動過。

冷月瞥了一眼景翊粉琢玉砌的胸膛,目光凝在他心口那一點分外誘人的紅記上,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沒準兒他一眼瞅見你,就不想喝茶了呢。」

「那他為什麼連外衣也不脫就上床了呢?」

景翊話音沒落就感到屋裡驟然一冷。

「不是……」

眼瞅著冷月挺身從床上坐起來,景翊也不多做無謂的掙扎,抱起腦袋滾到床尾靠牆的一角,乖乖蹲成一團。

冷月沒有追過去,就只挺直腰板坐在床頭,心平氣和地望著對角處的景翊,「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景翊一怔抬頭,見冷月眉眼間當真平和一片,無聲地舒了口氣,展開團成球狀的身子,認真地回道,「想。」

「我也想。」

「……」

「既然咱倆都想知道,你就去找神秀把這事兒問清楚吧。」冷月悠然下床,抓起順手擱在桌上的劍,「我去找王拓聊聊他想抓菩薩的事兒。」

「……!」

冷月從窗子躍進王拓房間的時候,王拓還懷抱著那疊答卷蜷在地上睡得香甜,冷月一連清了三下嗓,王拓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菩……菩薩!」

冷月把長劍斜抱在臂彎里,下頜微揚,目光低垂,面無表情地看著把答卷扔到一邊手忙腳亂跪起身來的王拓,儼然一副欽差大臣抱著尚方寶劍前來宣旨的模樣。

「你還記得我是菩薩?」

王拓強睜著惺忪的睡眼,抬起袖子迅速抹掉還黏在嘴角的口水,愣愣地看向冷月。

臉還是昨晚那張臉,只是沒有了青燈光焰的暈染,這張臉顯得清冷有餘,溫和全無,再加上杵在她臂彎里的是一把劍,而不是一個食盒……

王拓一時沒敢應聲。

冷月似乎也沒準備聽他應聲,冷然問完上一句,緩緩吐納,就接著愈發冷厲地問了下一句,「那你還記得昨晚答應過我的話嗎?」

冷月的聲音本就不比尋常女子尖細,再加上頗為深厚的內家修為,驀然冷厲起來,別有一番氣勢,嚇得剛從睡夢中晃過神來的王拓一個激靈,慌忙連連點頭。

「記得?」

冷月葉眉輕挑,緩緩地把劍從一個臂彎倒到另一個臂彎,從窗中流入的晨光落在劍鞘的金屬紋飾上,閃得王拓眼前一花,心裡一涼。

「那你肯定還記得,昨晚你答應我,在寺里見到我的事一個字也不外傳。」

王拓又是一陣使勁兒點頭,點頭幅度之大讓冷月一時很是擔心他會把他那細瘦的脖子生生點斷掉,於是不等王拓開口,冷月從袖中取出一紙無字的信封,伸到王拓面前,輕輕一抖。

「你既然什麼都記得,那這個是什麼?」

王拓看著信封怔了片刻,倏然一愕。

冷月看著剎那間臉色變得慘白一片的王拓,輕輕牽起一道冷笑,「你是一國皇子,時時事事為你的子民考慮是你的本分,你有抓我回高麗造福高麗子民的心思,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出爾反爾,當著我的面答應得好好的,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給高麗使團寫信,還用高麗文寫……你以為你用高麗文寫,佛祖就不認識了?」

冷月話音未落,王拓就連連擺手,急得出了一頭大汗,一時好像除了說「不」之外就再也想不起別的詞來了。

「還不承認是吧?」

冷月葉眉一挑,把劍往咯吱窩下一夾,伸手抖出信封里的信箋,剛想展開來拍到王拓面前,目光落在那張折了兩折的信箋上,一眼看清上面的字跡,狠狠一愣。

這信,好像……

拿錯了。

剛才被神秀氣昏了腦子,從袖裡往外拿信的時候沒留神,順手把王拓昨晚寫的那封信甩給了神秀,而這一封,雖然同樣沒有封口但卻是寫滿了漢字的這一封,才是神秀的。

親佛祖啊……

冷月愣在原地欲哭無淚的工夫,王拓已把嚇丟了的漢語找了回來,跪直了身子,抹凈了汗珠,畢恭畢敬地道,「菩薩,我知錯了。」

冷月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聲。

我也知錯了……

「菩薩……」王拓對著臉色複雜得難以言喻的冷月端端正正地俯身磕了個頭,用不甚流利的漢語慢慢卻認真地道,「我不該寫,但是,我沒有寫給別人,我寫給我自己。」

冷月愣了片刻,眉心輕蹙,看著滿面虔敬的王拓,「你是說,這封信是你自己寫給自己的?」

王拓目光里泛出些如釋重負的光芒,趕忙點了點頭,馬上又想起了什麼,搖頭,「不是信,就是我寫給自己的。」

察言觀色本就不是冷月的強項,又遇上王拓這樣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說的是什麼的,冷月一時很是想念那個被她趕去找神秀問話的人。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點兒……」說罷,冷月覺得似乎有點兒不妥,於是又不動聲色地補了一句,「你們凡人說話我聽不大明白。」

「我有病……」王拓輕輕抿了一下血色淡薄的嘴唇,抬起手來,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頭不是很好,想到的事情不寫,很快會忘。」

冷月聽得一怔。

記事……

確實,那封信的信文里既沒有寫交給誰來閱看,也沒署名是誰寫的信。

安王爺看到禮部做出的這封信的譯文時也以此事向景竏提出了疑問,景竏說眼下居於京城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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