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蒜泥白肉 第八章 三平二滿(四)

冷月說出這句「對不起」之前想過了景翊所有可能的反應,偏偏就沒有想到,景翊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景翊微垂著頭,沒有應聲,也沒動。

「景翊……」

冷月輕推了他一下,聲音柔了幾分,手上多使了點兒力氣,景翊身子晃了一下,沒抬頭,沒吭聲,竟軟軟地向一邊栽了下去。

「景翊!」

冷月一驚,急忙扶住他,一手環過他的肩,把人穩穩地摟在懷裡,一手乾脆利落地搭脈。

剛摸到脈象,冷月就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歪在她懷裡雙目輕合的人,冷月咬了咬牙,到底沒忍心把他扔回地上。

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差點兒活活把她的魂兒嚇出來!

冷月好氣又好笑地嘆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她還真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把這個平日里搬移屍體的動作用在自家相公身上,還做得這麼溫柔輕巧,心滿意足。

景翊睡得死死的,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離地半人高了,整個人軟塌塌地挨在她懷裡,臉頰上的酡紅淡了幾分,呼吸清淺得像初生的嬰孩一樣。

這幅畫面讓冷月想起了景翊曾在《九仙小傳》的話本里描述那個千年狐仙時用的那個詞。

秀色可餐。

冷月看得喉嚨里有點發乾,一時忍不住,打算在他微啟的嘴唇上偷偷親上一下。

剩下的地方就忍到回房再說吧。

冷月剛垂下頸子,離那兩片看起來就口感甚好的嘴唇僅半寸距離時,這個秀色可餐的人突然輕哼了一聲,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

景翊像是睏倦到了極點,眼睛只勉強睜開了一半,望著近在咫尺的冷月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什麼。

冷月被他突然睜眼嚇了一跳,險些把他扔出去,也沒聽清他念叨的什麼,待穩下神來,景翊早已睡過去了,一張臉就不偏不倚地埋在她胸峰間。

冷月抽了一下嘴角。

這人……

故意的吧。

冷月把他抱進卧房的時候,齊叔還在屋裡,正守著卧房中間的那張桌子一圈圈地轉悠。

「夫人!」

見冷月抱著景翊進來,齊叔趕忙迎了上去,一臉剛剛受過極大驚嚇的模樣,嚇得整張臉都是灰白的了。

他害怕?

景翊晃晃悠悠出現在客廳里的時候她還沒害怕呢!

對於齊叔一個大管家連個醉漢也看不住這一點,冷月多少有點兒窩火,於是一聲也沒應,徑直走到床邊,把景翊小心地放到床上,剛幫景翊脫了鞋子,把他兩條長腿擺正,齊叔就端起桌上那個擱著剪刀繃帶和幾個藥瓶的托盤湊了過來。

「夫人……趕緊給爺上藥吧!」

上藥?

冷月一愣,轉頭,「上什麼葯?」

「腿……爺的腿上……」

齊叔答得猶豫,卻生生急得兩手發抖,托盤上的東西也跟著顫,不住地發出細碎的聲響,聽得冷月的心也跟著顫了一下。

腿?

景翊的腿怎麼了?

齊叔不像是能三言兩語把話說清楚的樣子,冷月也沒再追問,伸手利落地解開了景翊的長衫。

長衫一褪,冷月赫然發現景翊左腿褻|褲上染著几絲新鮮的血跡。

血跡在大腿偏內側的位置,不故意把衣擺掀到耍流氓的高度根本發現不了,隔著褻|褲看,裡面像是還包裹著一層什麼,血跡是浸透了那層包裹物,才沾染到了褻|褲上。

這樣的血量……

冷月心裡一揪,一把從齊叔手中的托盤裡抄起剪刀,小心而利落地剪開景翊褻|褲的褲管,露出一條已被血浸透的布腰帶。

齊叔在冷月身旁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冷月眉心微緊。

腰帶像是匆匆捆上去的,但捆的人並不馬虎,不但仔細地捆住了傷口,也在傷口上端不遠處緊捆了兩道,才不至於失血到有性命之憂或是廢掉這條腿的地步。

捆這條腰帶的人是個頭腦清醒且內心冷靜的人。

冷月一言未發,從盤中拿起一截繃帶,不松也不緊地捆紮住更往上一點的位置,剪斷了那條捆得巧妙的腰帶,小心取下來。

景翊就像渾然不覺似的,靜靜躺著,一動沒動,連呼吸也沒亂絲毫。

冷月揪緊的心稍稍放鬆了幾分,細細地看了一眼傷口。傷口是刀傷,一種細,薄,但不算鋒利的刀,幾乎垂直扎入,扎得很深,差一點兒就傷到那條要命的血脈。

腰帶一開,傷口又往外滲了一股血,齊叔驚得差點兒摔了盤子。

「夫……夫人,還是,還是叫大夫吧!」

冷月頭也不抬,「用不著。」

淡淡地說罷,冷月紅唇輕抿,利落地止血,上藥,包紮,手法嫻熟輕巧得讓齊叔有點兒眼花繚亂。

學武之初,冷大將軍就教會了冷月基本的跌打損傷的治法,後來去了邊疆軍營,一場仗下來不知要替多少同袍包紮,再怎麼觸目驚心的傷口也都看得麻木了,再後來,在全國各地東奔西跑拿嫌犯辦懸案,自己給自己療傷更是家常便飯的事兒。

只是冷月從沒想過,有一天這樣本事會用在景翊身上。

還是在她嫁給他之後。

明明前一刻還是好端端的……

人的大腿內側是人身上最怕疼的地方,平日里擰他一下耳朵他都能把天喊破,這樣一道傷口在這樣的地方,他還那麼怕血,要不是他醉得厲害……

冷月不敢多想。

冷月微抿著嘴唇處理好景翊的傷口,站起身來,拿從景翊身上脫下的沾血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小心地給他蓋好被子,才轉過頭來看向被方才血乎乎的場面嚇得腿都軟了的齊叔,聲音微涼,「齊叔,我讓你來照看他,你是聽見的吧?」

齊叔連連點頭,把托盤放回桌上,聲音多少還有些受驚後的虛軟,「是……夫人一說我立馬就……」

不等齊叔說完,冷月揚手往床上一指,聲音揚高了一倍,「那這是怎麼回事?」

齊叔見過冷月發火,卻從沒見過冷月沖他發火,愣了一愣,才小心地道,「這是,這是爺他自己……」

景翊自己傷的自己?

冷月原本硬窩著的一撮火氣「噌」地燒了上來,「他喝多了你看不出來嗎,他拿刀子往自己身上扎你就杵在一邊看著啊!」

「不、不是……」齊叔慌得連連擺手,「不是爺自己扎的,是我……是爺他自己非讓我扎的!」

齊叔的話像是給冷月心裡的那把火添了一把柴火,又澆了一勺子油。

冷月走到桌前,抄起托盤裡的那把剪子塞到齊叔手裡,抬起一條腿踩上桌子邊,抬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下,「我也讓你扎我,來,扎。」

齊叔兩手捧著剪子,抖得像篩糠一樣,「夫人……」

「你倒是扎啊!你敢扎他,怎麼就不敢扎我了!」

冷月的聲音本就比尋常女子沉穩幾分,又在盛怒之下不由自主地使了點兒內力,接連兩聲喝下來,在景家大宅里待過多年的齊叔也禁不住兩膝一彎,「咚」的一聲跪了下來。

「夫人……」齊叔低頭伏在地上,微顫的聲音裡帶著一點哭腔,「爺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心疼啊……我剛進來的時候爺就問我您去哪兒了,我說京兆尹來了,爺就要去看,但暈暈乎乎的爬不起來,我勸他歇著他也不聽,非說您一個人對人家一大家子太危險,就讓我用床頭果盤裡的那個刀子扎他,說扎在腿那兒最疼,疼一疼腦子立馬就能清楚了……」

齊叔每說一句,冷月的心都跟著揪一下。

又是因為這樣其實本不必要的擔心。

他剛才站不穩,走起路來直晃悠,恐怕多半是因為疼得厲害,不讓她扶,是怕她一扶之下看出什麼端倪吧。

這傻得冒煙的人……

冷月把腿收了下來,火氣卻還未收盡,「他說讓你扎你就扎,醒腦的法子多了,你就不會抽他兩巴掌,就是澆他一頭涼水也比往他身上扎刀子強吧!」

「夫人,我抽了……」齊叔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戰戰兢兢地回道,「我剛抽爺一下,爺回手就給了我兩下,您也知道,爺可是向來不與人動粗的啊……您說我一個當下人的,哪還敢吱聲啊……我不動手,他就要自己扎,我怕他暈暈乎乎的下手沒個輕重,就動手了……」

冷月轉頭看了一眼仍然靜靜睡在床上的人,心裡泛起些說不出的滋味,聲音平和了些許,「那腰帶也是你給他纏的?」

「不是不是……那腰帶是爺自己纏上的,葯也是他出去之前吩咐我備的,爺說不用叫大夫,您一準兒會管他……」

冷月心裡又微微顫了一下。

居然是他自己纏的……

這一刀要疼成什麼樣,才能讓一個剛剛還醉得滿嘴胡話的人一瞬間清醒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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