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蒜泥白肉 第六章 一語成讖(四)

冷月和景翊一時都沒吭聲,齊叔憋不住了。

「爺,夫人……」齊叔提醒道,「今兒是中秋。」

這件事昨兒晚上他倆已經討論過了,冷月還在與景翊一起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同時琢磨了整整一宿,所以齊叔這話說出來,倆人誰也沒往心裡去。

見兩人無動於衷,齊叔只得苦著臉補道,「爺,夫人……過中秋,家裡擱一副棺材……不大方便吧。」

冷月一怔,「他們把棺材擱這兒就走了?」

「是啊……他們說,聽憑夫人處置。」

冷月有點兒想掀桌子。

這種日子,刑部和其他所有衙門一樣,都是不辦公的,屍體要想入刑部停屍房就得等到明天一早了。這班京兆府的衙役要是還沒走,她檢驗完棺材裡的屍體之後就能讓他們從哪兒搬來的再搬回哪兒去,可眼下……

她相信,京兆府衙門這會兒也一定是大門緊閉的了。

她倒是不介意讓一個躺在棺材裡的人在她家院子里歇一天腳,只是,京兆府是明擺著要跟她過不去了。

「齊叔,」冷月壓了壓火氣,儘力心平氣和地道,「你就先把它挪到個合適點兒的地方,我一會兒看了再說。」

「是,夫人……」

齊叔一走,看著冷月臉色微沉,仍蹲在地上景翊又扯了扯她的衣擺,低聲問道,「你新接了一個案子?」

「嗯……」冷月任他拽著一角衣擺,埋頭湊到碗邊喝了一口粥,才道,「昨兒從京兆府接過來的。」

「是不是蕭允德的案子?」

「嗯……」

「那,這個棺材裡……放的是蕭允德?」

冷月搖頭,想了想,又點頭,「差不多。」

一個人,是他就是他,不是他就不是他,哪還有差不多這一說的?

「……差多少?」

冷月幾口喝完那一碗粥,抿了下嘴,站起身來,「差個名字吧。」

景翊鬆開她的衣擺,也隨她站起了身來,「什麼名字?」

「你沒聽齊叔說嗎,那些人說,你只要看一眼就能認得。」冷月鳳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著還有點兒茫然的景翊,「所以,得是你告訴我,那是個什麼名字。」

景翊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想讓他去……

認屍?!

中秋佳節,一大清早,認屍……

景翊下巴一揚,眼睛一瞪,「不去!」

「行啊,」冷月淡然自若地挑了挑眉梢,悠悠地道,「你不去,我也不去,咱今兒就在家裡守著這口棺材過節好了。」

景翊頓時泄了氣,「夫人……」

冷月整了整衣擺,緩緩坐了回去。

守著棺材過節這種事,她幹起來再得心應手不過了。

眼看著冷月氣定神閑地喝起茶來,大有一副說不去就不去架勢,景翊聽天由命地默默嘆了一聲,「夫人……我去。」

把景翊從房裡拽出來,冷月又發現一件令人抓狂的事兒。

齊叔把棺材搬哪兒去了?

他倆打著傘冒雨在院子里繞了大半圈都沒見著齊叔和棺材的影子,景翊都開始懷疑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了,冷月才在馬棚一角把棺材找出來。

冷月收起傘,鑽進馬棚,不悅地嘟囔了一句,景翊倒是一副理解至深的樣子,「齊叔辦事就是讓人放心,這兒還真是咱們家最適合放棺材的地方。」

冷月撣了撣掛在身上的水珠,白他一眼,「你放心,你死以後我立馬把你擱這兒,保證沒人跟你搶地方。」

「不是……」景翊站在棺材邊,哭笑不得地抬手往外面,馬棚外離棺材最多三步遠的地方長著一株很有年歲的桃樹,這個時節枝葉繁盛,碩果累累,「這是咱家最大的一株桃樹,棺材放在這兒,辟邪效果是最好的。」

辟邪……

冷月有點兒想把景翊捆在這株桃樹上晾兩天,沒準兒就能把他肚子里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清乾淨了呢。

冷月懶得接他的話,伸手摸上棺蓋,就要把棺蓋推開。

「等等!」

景翊突然一聲嚎出來,冷月嚇了一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等什麼,你就看一眼,告訴我這人叫什麼名字,是幹什麼的,家在哪兒,就行了。」

景翊沒說話,躬下身子,把鼻子湊到棺材縫那兒,細細地聞了聞。

清清爽爽,除了新棺材獨特的氣味之外,什麼不美好的味兒都沒有。

也就是說,棺里的這個人,至少聞起來還是很友好的。

聞起來比較友好的死人,看起來應該也差不到哪兒去。

景翊緩緩舒了口氣,「開吧。」

景翊準備好了,冷月反倒猶豫了一下,又叮囑了幾句,「棺材蓋一開,你就看臉,別的地方不要看,只看臉,看清楚就閃到一邊兒去,記住了?」

景翊乖乖點頭。

冷月這才在掌心上運了些力,把棺蓋緩緩推開,剛推開一頭寬,冷月的手就滯了一滯,臉色霎時陰沉了一重。

棺材裡的人,放反了。

腳在棺材頭,頭在棺材尾,並且還是趴在棺材裡的。

明明棺蓋一推開就該看到一張臉,結果如今出現在冷月眼前的是一雙腳,還是腳底。

一雙繭子被細緻地打磨過,皮膚白皙潔凈得一塵不染的腳的腳底。

還是一雙男人的腳,看膚質,應該是個年輕男人,比蕭允德年輕不少。

位置錯了,人倒還是對的。

一準兒又是京兆府那些人使的心眼兒……

景翊壯著膽子湊過來看了一眼,先是一愣,愣後,心裡安生了不少。

人雖然在棺材裡躺反了,但只看這一雙無比乾淨的腳,就能知道棺材裡的人一定死得還算體面。

比起先前那具烏漆抹黑難辨人形的焦屍來說,這人實在幸福得太多。

想起今天是中秋,張老五卻只能揣著孫子慘死和徒弟入獄的痛楚,帶著一身未愈的傷,守著院子里冷冰冰的瓷器,景翊心裡就有點不是滋味。

那可是名噪一時的京城瓷王,應該會有人探望照顧吧。

就在景翊想著張老五的事出神的時候,冷月做了個重大的決定。

棺材蓋這種東西,只能順著從棺材頭往棺材尾的方向推開,於是,冷月手一催力,把整個棺材蓋一推到底。

景翊一直氣定神閑地看著這雙腳,於是棺材蓋這樣一開,景翊清楚地看到這雙腳上方修長的腿,腿的盡頭飽滿的臀,臀上方線條均勻的腰背,脖頸,以及一個剃光了頭髮之後鋥光瓦亮的後腦勺。

景翊一愣。

「這是個……僧人?」

冷月沉著臉搖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未必。」

未必?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俗家人哪有把頭髮剃成這樣的?

景翊還迷糊著,冷月已道,「我把他翻過來,你記得,只看臉,不要往別的地方看。」

景翊實在想像不出來,一個從背面看起來如此賞心悅目的人,正面能可怕成什麼樣?

在他認識的年輕男人里,還沒有哪個是背影風華絕代,正面慘絕人寰的。

於是景翊坦然地點了點頭。

冷月又叮囑了一遍只能看臉之後,終於探下手去扶住屍體冰冷的兩肩,使了些力氣,把屍體朝著景翊翻開了一些。

目光落在屍體面孔上的一霎,景翊一愕,無聲地倒吸了一口氣。

「小月……這人,你也認識。」

他認識,她也認識?

冷月和景翊分站在棺材不同的兩側,冷月只把屍體往上翻開了一點點,從她的角度還不能看到屍體的正臉,聽到景翊這一句,冷月一怔,順手就把屍體又翻開了些。

冷月還沒來得及看到屍體的臉,景翊已經一嗓子嚎出來了。

瓢潑大雨里,這樣的一嗓子實在讓人有些慎得慌。

冷月手一松,屍體又無聲地趴回了遠處。

「他,他……他肚子……」景翊像是見鬼了一樣,臉色煞白一片,舌頭打結得半天沒說出一句囫圇話來。

冷月默嘆,「告訴你了別往下看……」

冷月雖還沒看到屍體的正臉,但有一樣她是比景翊清楚的,那就是這個人的死狀。

這個人之所以乾淨,不是因為給他收屍的人幫他清洗了身子,而是殺他的那個人在動手之前,先把他洗凈,剃毛,然後由上腹入刀,一路割到小腹底端,從這個大口子里把肚膛和胸膛里所有的零碎全掏乾淨,再浸洗到不剩一絲血水,就像……

肉鋪里宰殺好掛在牆上待賣的整豬。

只是,豬被開膛破肚的時候往往已經咽氣了,而這人被剖開的時候還是活著的,甚至是意識清醒的。

而且,這人也不會被掛在牆上,而是在夜裡被悄悄地放在家門口,第二天清早家門一開,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一時間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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