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家常豆腐 第四章 四時氣備(二)

徐青怔怔地看了冷月好一陣子,都快把冷月身上看出個窟窿來了,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就是,是那個,那個……」

冷月嘴角微揚,英氣不減,「沒有這個那個,本朝吃公門飯的女人就只有我一個。」

張老五微張著嘴,將信將疑地把冷月從頭看到腳,這個一挨近景翊就臉上泛紅光的水靈姑娘,怎麼看都不像是街頭巷尾說的那樣……

可她剛才那一眼看過來就把他身上的傷的來歷說得一清二楚的本事,還有那眨眼工夫就把他錯位的骨頭接好的手藝,還有那塊刑部的牌子……

尋常人家的姑娘,有一樣就已經是了不得的事兒了,哪個能具足這些?

冷月轉手把牌子塞回景翊懷裡,不動聲色地把擱在石桌上的劍重新握回手中,對面色有些複雜的張老五不急不慢地道,「張師傅,什麼人乾的,您放心大膽地說,不認識也不要緊,只要您能說出個大概的模樣來,今兒天黑之前我就能把他塞到牢里去。」

張老五怔了片刻,乾癟的嘴唇微微顫了顫,到底還是強扯出一個毫無喜色的笑容,搖了搖頭,「沒,沒啥……就是街坊鄰居拌拌嘴,不敢勞冷捕頭費心……倒是我那孫子的事兒……」

張老五聲音一哽,沒說得下去,垂下頭去沉沉地嘆了一聲。

徐青咬了咬牙,拍了拍張老五的胳膊,「師父,都這會兒了,您就別疼錢了……一樁兩樁都是錢,要多少我都給,您甭管了!」

這幾句冷月還沒聽明白,徐青又說了幾句讓她更糊塗的話。

「夫人……不對,捕頭大爺……不對,捕頭夫人……也不大對……」徐青憋紅了臉,懊惱地抓了抓腦袋,「我嘴笨,您別笑話我……我就想說,沖兒的事兒本來就賴我,我要是早跟他問明白,早攔著他,他也不會幹出這種掉腦袋的事兒來……我師父的傷,也賴我,我昨兒要是走快點兒,我師父也不會遭這個罪……反正就是都賴我,求您多費點心,花多少錢,都算在我頭上,一個子兒都不會少您的!」

張老五聲音顫得不成樣子,「陳青……沒你啥事兒……」

冷月怔怔地看了景翊一眼,景翊正靜靜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目光複雜得超出了冷月的理解範圍。

景翊顯然是明白了些什麼,可她還糊塗得很。

「……花什麼錢?」

徐青被問得一愣,還沒琢磨好該答什麼,景翊已在冷月垂在身側的手上不輕不重地握了一下。

熟悉又陌生的觸感瞬間經由手心傳過全身,冷月心裡驀地一亂,腦子裡像是被人毫無徵兆地放了一把火,猝不及防之間就把錢不錢的事兒燒成了灰化成了煙。

要命了……

不等冷月使力氣掙開,景翊就已不著痕迹地鬆了手,若無其事地拍上了徐青的肩膀,笑容可親地道,「錢的事兒改日我與你們細談,你們今天只管問什麼答什麼就行了。」

徐青和張老五頓時像是被景翊喂進了一瓶子定心丸似的,神色不約而同地一松,徐青底氣十足地「哎」了一聲,「你們隨便問,我答!」

景翊溫和點頭,「好,那我先問個問題。」

徐青脊背筆直地站好,凝神道,「您說。」

「水在哪兒?」

「……水?」

景翊蹙著好看的眉頭撫了撫胸口,「慶祥樓的豆腐腦太咸了,好渴……」

「……」

徐青僵著一張黑臉進屋取水的工夫,景翊向張老五輕輕地問了一句,「昨天的人,可還是三年前的那幾個?」

張老五一怔,連連搖頭,「不不不……不,不是。」

景翊微微眯眼,上身微傾,溫和含笑,明明只穿著一身俊逸的白衫,周身卻透出不容忽視的官家威嚴,看得張老五心裡莫名地一慌。

景翊又輕輕地問了一句,「為什麼這麼確定?」

「他們……他們說話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昨天,昨天那幾個……」張老五咽了咽唾沫,才道,「他們就截住我,問我我孫子在哪兒,我說不知道,他們就打,非要我把沖兒交出來,說是沖兒欠了他們啥,就是躲到地底下他們也要把他挖出來……虧的讓徐青碰上,要不然……哎!」

張老五話音將落,徐青一手拎著茶壺,一手端著兩個碗,一邊從屋裡走出來,一邊憤憤地道,「那幾個王八犢子認得我,怕我認出他們來,扭頭就跑,跑也沒用,燒成灰我也認得他們!」

冷月的嘴角揚起一個沒有笑意的弧度,劍鋒微微顫了一下,「尚書令秦謙秦大人府上的人,對吧?」

徐青狠狠一愣,愣得險些把茶壺扔了,景翊手快,接過茶壺茶碗,倒了一碗茶水擱到張老五面前,又倒了一碗遞到冷月手上,還拿起張老五剛才仔仔細細品鑒過的那個盛豆腐腦的黑瓷大碗,倒了半碗遞給陳青,末了往那個青花白地的湯盆上看了看,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抱著茶壺蹲到了槐樹底下,對著茶壺嘴兒心滿意足地喝了起來。

只要是跟三年前的那件事不沾邊,那有他媳婦一人就足以了。

徐青獃獃地捧著那隻剛剛還被景翊稱為寶貝的瓷碗,見鬼一樣地看著垂著細長的頸子淺淺呷水的冷月,「您……您咋知道?」

冷月潤了潤喉嚨,抿去嘴邊的水漬,才道,「你認得他們,是因為你往秦府送過瓷器,送瓷器的時候他們還不給你好臉色看,是不是?」

徐青嘴張得足以塞進一顆雞蛋,驚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管一個勁兒地點頭。

冷月冷哼了一聲,「我就知道,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的崽子會打洞。」

景翊沒憋住,一口水噴了滿地。

這話張老五和徐青未必聽得懂,景翊可明白得很,正二品尚書令秦謙秦大人是誰,不是外人,就是蕭允德的岳父,秦合歡的親爹,眼下朝廷里最拿自己的官位當官位使的官。

他媳婦記起仇來,真是……

嘖嘖,比在茶樓里聽書熱鬧多了。

景翊抱起茶壺,興緻盎然地呷起了水煮樹葉一樣滋味的茶水。

張老五和徐青都錯愕著,誰也沒留意景翊,都在全神盯著這個傳言里像神又像鬼的女捕頭。

傳言……好像也不全是瞎編亂造的。

冷月就在三個大老爺們的注視下「咕嘟嘟」幹掉大半碗茶水,把茶碗放下,抹了抹嘴,才轉目看向徐青,「聽張師傅說,張沖替你守瓷窯那天一直罵罵咧咧地說要弄死誰。」

徐青連連點頭,「是是是……我一直問他咋回事兒,他也不跟我說,就說讓我等著看,還說啥老天有眼啥的……怨我,我那會兒只當他是又跟人罵架了,我要是再多問問,問清楚,可能也就沒這檔子事兒了……現在倒好,活的找不著人,死的也找不著屍了……」

徐青越說聲音越小,說到最後咬起了嘴唇,埋下了腦袋。

「他那天除了罵人,身上可多了什麼東西?」

徐青怔了怔,搖頭。

「你再想想,荷包,或者錢袋,有沒有?」

徐青還是發愣,倒是一直低頭默默抹淚的張老五倏地抬起頭來,「有……有個錢袋!」

徐青擰起眉頭,「師父,啥錢袋啊?」

張老五撐著桌面就要站起來,「哎呀,就是那天晚上他讓你幫忙帶家來的那個包袱,就在包袱裡面藏著,緞面的……」

徐青一頭霧水,但還是在張老五肩頭上按了按,「師父您坐著,我去拿。」

徐青匆匆進屋,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個粗布包袱。

「師父……這不都是沖兒拿回家來要洗的衣服嗎,哪有啥錢袋啊?」

「有有有……就在裡面,衣服裡面!」

徐青在石桌上攤開包袱,伸手往一包髒兮兮的衣服里摸了摸,還真從衣服堆里摸出個翠綠色的緞面錢袋來。

「對……對!」張老五接過錢袋,顫抖著兩手捧給冷月,「就是這個,這不是沖兒的東西,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兒弄來的……冷捕頭,這個有用不?有這個,能找找他了不?」

冷月被張老五滿是期盼的目光看著,心裡揪得難受,接過錢袋,轉眼看看景翊,景翊蹲在槐樹下,抱著茶壺,也淺淺地擰著眉頭。

冷月暗暗咬著牙,攥了攥滑溜溜鼓囊囊的錢袋。

「能……您再容我兩天。」

張老五頓時有了精神,激動得一邊抹淚一邊笑,「哎……哎!容,容……」

徐青也笑得露出了一排白牙,憨憨地撓著後腦勺,「能找著就好,找著就好!」

冷月喉嚨口像是被一團棉花堵著,一時杵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景翊不動聲色地站起身,擱下茶壺,湊到冷月身邊,伸手從後擁過冷月的肩膀,「走吧,趁時候還早,找人去。」

徐青忙道,「我送你們!」

不等景翊開口,冷月已拽起他的胳膊大步奔出了院門。

走到衚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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