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送沈易來醫院的就只有她和秦靜瑤兩個人,秦靜瑤走得很乾脆,也沒提沈易還有什麼家人,蘇棠不敢在情況未定的時候跟外婆說這件事,只能去洗手間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然後就一步不離地守在手術室門口。

手術進行了近三個小時,蘇棠長這麼大,等人等過無數次,這一次是最漫長也是最煎熬的。期間醫生護士幾次出出進進,沒人問病人家屬是誰,也沒人說要在什麼手術協議上簽字,蘇棠也沒敢攔下他們問情況,生怕給這些忙著救命的人添亂,直到「手術中」的提示燈暗下來,蘇棠才趕忙站起來迎上去。

「他怎麼樣了?」

回答她的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夫,似乎是這些人里職務最高的,從頭到腳都透著濃濃的威嚴,回答的方式是提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是他的朋友。」

大夫看了一眼她的衣服,「是你送他來的?」

蘇棠點頭,「是。」

「你一直在這兒?」

蘇棠又點頭,「是。」

大夫終於問夠了,「病人送來得很及時,送醫過程中的護理工作也做得很好,病人的情緒一直很穩定,為我們的搶救工作降低了很大難度,謝謝你。」

蘇棠在這一連串的「很」中徹底放心下來,卻又被這聲謝謝聽得一愣,哪有醫生給病人親屬道謝的?

「不不不……該我謝謝您!辛苦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是他爸爸。」

說完,朝蘇棠禮貌地點了下頭,大步走遠了。

蘇棠正目瞪口呆地凌亂著,剛才一直站在沈易父親身後的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大夫就走了過來,笑著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沈院長的學生,沈易的主治大夫,趙陽,剛才是我把他剖開又縫上的。」

蘇棠被這個過於簡單粗暴的手術過程描述弄得哭笑不得,心情不由自主地平復了許多,伸出手來跟他握手,「你好,辛苦你了。」

趙陽笑眯眯地看著她,「我猜你是蘇棠。」

蘇棠微怔,「你是怎麼猜的?」

趙陽笑著指指她一團糟的衣服,「能讓他在把人家的衣服吐成這樣的情況下還保持情緒穩定的,應該就只有你了。」

蘇棠覺得他話裡有話,卻沒心思追究,精神緊繃了三個小時,忽然放鬆下來,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她很想去看看沈易,在門外看一眼也好,但現在似乎並不合適。

「沈易沒事兒就好,既然他爸爸在這兒,那我就先回去了。」

「別呀,沈院長今天晚上在這兒是值夜班呢,剛才進去就是簽簽字什麼的,這不又去值班了嗎……」趙陽苦笑,「難得這回送他來醫院的人沒扔下他就走,你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就陪陪他吧。」

想起秦靜瑤利落卻也淡漠的反應,蘇棠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見蘇棠一時沒吭聲,趙陽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手錶看了看,「你看這都十二點了,公交地鐵都沒了,要是讓沈易知道你這會兒一個人回家,我肯定還得再搶救他一回。」

蘇棠沒再猶豫,「那他醒了之後需要我做什麼嗎?」

一聽她答應留下,趙陽痛快地擺手,「不用不用,他的體征數據有實時監控,我在辦公室能看見,有什麼異常的話我會立馬過去……他病房在住院部15樓,出電梯門右拐,最裡面那間就是。」

「謝謝。」

「不客氣!」

蘇棠進病房的時候沈易還沒醒過來,臉色蒼白得幾乎與枕頭融在了一起,身上插滿了亂七八糟的管子,各種運轉中的醫療儀器發出規律的細響,平靜得讓蘇棠止不住心疼。

這間病房似乎是沈易長期使用的,各類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衣櫃書櫥寫字檯這樣的基本傢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擺設,可能是因為面積相對較小,生活的痕迹顯得比他那套二百四十多平米的大房子里的豐富了很多。

蘇棠剛想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目光就被擺在床頭柜上的一隻毛絨小熊抓了過去,小熊很舊,有點丑,丑得讓蘇棠整個人都傻在那兒了。

這小熊是她的。

準確地說,這小熊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她的,怎麼來的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因為它在一定程度上挑戰了她的審美,她就把它送給別人了……

沈易說二十年前在博雅療養院見過她,難不成她是把這小熊送給他了?

蘇棠愣愣地看著靜靜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有種去腦科掛個號的衝動。

她怎麼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沈易半夜醒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太虛弱了,睜眼看到蘇棠在床邊,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就又昏昏睡過去了,直到日近中午才徹底清醒過來,醒來看到蘇棠坐在床邊椅子上看書,愣得儼然像見了鬼似的。

蘇棠餘光掃見床上的人動了動,從書中抬起頭來,見他這樣盯著自己,不禁一愣,「怎麼了,傷口疼?」

沈易又愣了幾秒才偏頭看向床頭櫃,好像要找些什麼。

蘇棠看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從身上拿出手機來,「要找手機嗎?」

沈易微微點頭。

蘇棠點開一頁新備忘錄,才把手機送到沈易手裡。沈易身上無力,手有些抖,打字也慢了許多,短短几個字就按了足足半分鐘。

——你昨晚一直在這裡?

蘇棠點頭,「你放心,我跟我外婆說過了,我跟她說飯桌上有盤沒炒熟的四季豆,你食物中毒了。」

沈易虛弱地笑了一下,笑裡帶著深深的歉疚。

——對不起,昨晚醒來看到你,以為是自己喝多了。

蘇棠看著他敲完最後幾個字,「噗」地笑出來,好氣又好笑地在他微亂的頭髮上揉了兩把,「你也知道你喝得多啊!」

沈易淡淡地苦笑,歇了片刻,才重新敲字。

——你沒有喝多就好。

蘇棠笑著看他,「你還沒醒酒啊?我昨天不是喝的橙汁嗎,還是你讓秦靜瑤使的美人計加苦肉計,陳總才答應的。」

沈易大概不知道什麼是美人計,但美人還是知道,明白蘇棠是看出了他那一點小計倆,臉上露出一點讚許的意思。

——你很聰明,只是缺少些社會經驗,以後參加這樣的酒局要小心一些。

蘇棠愣了愣,隱約覺得昨晚的事兒似乎還有些自己沒看得出來的複雜,「我要小心什麼?」

——你知道你昨晚坐的是什麼位置嗎?

蘇棠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她昨晚落座那一瞬沈易那個不悅的表情,「不就是個靠門的位置嗎?」

沈易帶著耐心的淺笑在手機上打了很長一段字,中間停下來稍稍歇了一下,才把話徹底打完。

——我坐的位置是主賓位,陳國輝坐的是主陪位,你坐在我的斜對面,和陳國輝正對,那是副主陪的位置,照常理是應該由職位僅次於陳國輝的人坐的,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要負責勸酒喝酒。

蘇棠怔怔地看完,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那陳總為什麼讓我坐那兒啊?」不等沈易打字,蘇棠突然想起來,「是不是因為我進華正工作的事兒是你找陳總辦的,他請你吃飯就讓我陪著勸酒?」

沈易在點頭和搖頭之間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選擇了打字。

——怪我考慮的不夠周到。陳國輝前段時間找我幫華正集團辦件事,所以我才有那套華正的資料。不過我沒有同意,他也沒有再聯繫我,我以為他已經去找別人做了,你說要到華正面試,我看了一下華正招聘的信息,覺得那個崗位很合適你,就給陳國輝發了一封推薦信,沒想到被他誤會成我答應幫他辦事了。他讓你坐在那個位置,大概是擔心我不肯喝他的酒。

蘇棠看完沈易打在手機上的字,突然有種一塊大石落地的感覺,不是因為知道自己的錄取不是一個離譜的烏龍事件,而是因為沈易幫她的方式,簡單,乾淨,尊重,和她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一致,蘇棠甚至有點自責,自己居然會把他和陳國輝之流混為一談。

蘇棠把胳膊肘子支在他病床護欄上,托著腮幫子有氣無力地看著他,「我估計我得請你吃一輩子的飯才能把謝意表達完了。」

沈易被她的道謝方式逗得笑起來,明快的笑容在他蒼白的臉上暈開,好像是冰河初開,把蘇棠整個人都要看化了。

沈易帶著這個很有溫度的笑容緩緩在手機上打字。

——別擔心,我只有三分之二個胃,吃得很少。

沈易的精神頭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在生物學角度上來說不完整的人,趙陽也沒有來,證明他一切安好,蘇棠放心了些,就忍不住問出了那個久久不得解答的問題,「你方不方便告訴我,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啊?如果是什麼國家安全局之類的保密職業那就別說了。」

沈易笑著搖搖頭。

——我是做證券交易的,在公司里主要負責美股,國內喜歡把我的職業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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