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我只是你旅途中的下一站

司凌雲打電話向司霄漢講了司建宇的決定,司霄漢良久沒有說話。她也不願意再做無謂解釋,「情況就是這樣。大哥決心已定,我影響不了誰,也幫不了誰。與其夾在中間操可笑的心,不如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已經把手頭的工作安排好了,明天我會去K市。」

K市離漢江市兩百餘公里距離,出城之後便是高速公路,司凌雲頭一次獨自跑長途,起初還有些小心翼翼,開出幾十公里以後,發現專心行駛在筆直平坦的道路上倒也頗能讓心緒放鬆寧靜下來。三個小時後,她順利抵達,直接去了K市法院,與頭一天到那邊的白婷婷、小伍碰面。

他們目前辦公的地方,是本地一間律師事務所,經天律師事務所早與他們聯繫好合作,協助調查取證,並提供辦公室。接下來幾天,司凌雲都跟他們一起工作,收集與本案相關的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準備答辯狀。

白婷婷告訴她,「這邊劉律師提出可以行一步險棋,反訴對方合同欺詐。我覺得也相當可行,不過跟老侯聯繫,他澆來一盆冷水,不同意這個方案。」

「理由呢?」

「他就是一心想把一審弄到省高院進行,眼看開庭日期將近,一點動靜也沒有,看樣子未必能夠如願。」

司凌雲知道,老侯投合司霄漢熱衷於法庭外運作公關的心思,根本不重視庭審階段的工作,她點點頭,「不用理他,我這幾天跟你們一起把該做的準備工作做好,回去我會再找他商量這件事。」

他們三個人足足花了四天時間,將所有材料準備好,到完工時刻,白婷婷揉著脖子,大嘆精力大不如前,司凌雲也覺得頭昏眼花,只有小伍看上去還頗為精神,興緻勃勃地計畫去唱歌消除壓力。他們進電梯,韓啟明和另一個律師正站在裡面。雙方客氣地互相點點頭,便全是默然目不斜視看著前方。狹小空間內,不自覺便有尷尬感。

電梯到了一樓,他們出來,韓啟明突然開口,「凌雲,請留步。」

白婷婷與小伍交換一下目光,「我們去對面等你。」

她點點頭,轉身看著他,春日黃昏柔和的光線下,他拎著大大的公事包,穿著筆挺的深灰色西裝,打灰藍色條紋領帶,襯衫雪白,看上去沉穩幹練,身上再也沒有絲毫青澀味道。完全是標準律師模樣,甚至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也如深井般平靜,沒有透露任何內心波動。

「生日快樂,凌雲。」

今天確實是她27歲生日,早上她已經接到了司凌峰打來的問候電話,依舊是祝她十八歲生日快樂。她微微一笑,「謝謝。」

「前幾天看過報紙,頂峰以天價拍下同仁里地塊,要將那裡開發成綜合商業中心,相比之下,棉紡廠這件債務官司實在微不足道,居然會吸引你過來,一待好幾天,我很意外。」

「韓律師,你不會是打算跟我討論案子吧,那可不合適。」

「我早跟你說過,不管你願意與否,我們還會在法庭上見面。」

「開庭時我不會在場,希望你的表現足夠精彩。我也早就跟你說過吧,你會成為一個很不錯的律師。現在我仍然這麼看。」

三年前,韓啟明頭一次獨立處理完一起頗為棘手的經濟合同官司,勝訴之後,恰好正逢她生日,他帶她出去吃飯慶祝,她對他說過這句話,而韓啟明當時握緊她的手,眼鏡里閃著光,說她對他的肯定遠勝於上司的嘉獎。這樣的回憶成功在他心底掀起了波瀾,他張張嘴,彷彿要說什麼。

「不過,官司會很漫長,勝負還很難說,希望你有足夠心理準備,有對我足夠的恨撐下去。」

「你永遠不會知道支撐我這樣做下去的理由——」

她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說:「我不需要了解一切。」

這時一個聲音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響起,「抱歉打斷一下,不過我的女朋友該下班了。」

司凌雲回頭,傅軼則正站在幾步開外,似笑非笑看著他們。韓啟明臉色一變,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你怎麼來了?」

「今天是你生日,身為男友,怎麼可能忘記。不過只三個小時的車程,似乎不夠讓你感動的。」

「說得我該有多不解風情、不知好歹。」她笑,「男朋友特意過來看我,我當然是開心的。」

「上車。」

「稍等一下。」

她過馬路,小伍和白婷婷都注視著這邊,顯然將剛才的一幕盡收眼底,白婷婷嘆息,「這簡直是我長久以來夢想的現實版——累得萬念俱灰地下班,有前男友的糾纏,更妙的是,還有帥得過分的現任男友過來,前男友黯然走開。凌雲,我妒忌你。」

小伍「嗤」地一笑,白婷婷瞪他,「你還太小,不懂職業女性的白日夢是怎麼回事,趁早別說話。」

司凌雲苦笑,她想,如果別人知道所有幸運的背後是什麼,也許都只能苦笑,順手將車鑰匙遞給小伍,「你送白律師回酒店吧。」

小伍與白婷婷上車走後,司凌雲坐上傅軼則的車子,問他,「去哪裡?」

「別問目的地,隨便我往哪裡開,我會覺得你是真開心了。」

她笑著嘆氣,「你太難取悅了。」

傅軼則看她一眼,「在這一點上,我們很相似。」

她只得閉上嘴,靠在椅背上。她來這邊三天,靠GPS指路,除了去法院與醫院,便是在賓館和寫字樓之間往返,心無旁鶩,並沒有去其他地方。此時雨中夜色迷濛,陌生的街道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微濕的路面反映著燈光,車內忽明忽暗,Leonard Cohen蒼老和緩的歌聲在車內回蕩著:

Travelling lady, stay a while

旅行中的女士,暫時停留片刻

Until the night is over

直到黑夜結束

I''m just a station on your way

我只是你旅途中的一站

I know I''m not your lover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愛人……

她不知不覺辨認著那一句句歌詞,無端湧起一個念頭,其實每個人都在身不由己地旅行,每個人都不過是別人旅途中的一站而已,然而又自嘲地覺得這感嘆未免過於抒情。倦意襲來,她在幾分鐘後便開始打盹了,再睜開眼睛時,外面天色全黑了下來,車已停下,曲子換成了不知哪一首歌的吉他和弦伴奏,長而散漫,帶著比歌聲更難掩飾的蕭瑟之意。傅軼則關上音響,「我們下去走走吧。」

她出來才發現,車子停在K市邊緣一座小山的山腳下,山道修得工整而平坦,天色半明半暗,有情侶兩兩牽手散步,也有人慢跑而過,十分幽靜,與喧鬧的城市形成鮮明對比。他們慢慢向山上走著。

「建宇兄已經接受了我提出的融資方案。」

「大哥昨天下午打電話跟我說了。」

「可以不用再為這件事跟我冷戰了吧。跑到這邊一待三四天,接到我的電話三言兩語就掛斷。」

「你要不相信我在這邊真有工作,我可沒話說了。」她苦笑,「大哥的項目需要資金,你需要對你的股東和老闆負責,你們各取所需,達成一致。我沒什麼不高興的。」

「但你確實不高興了,」他也輕輕笑了,「我不會介意鬧情緒,但我不喜歡你對我隱瞞你的不滿、失望。」

有一些話瞬間涌到了她嘴邊:她並沒有對誰抱不切實際的期望,所以談不上失望;她內心鬱積的那些負面情緒,其實更多是因為父親兄長的言行;相比較之下,傅軼則帶來的不滿或失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可是她想,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她確實非常沮喪,寧可一個人跑到這個乏味的小城,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又怎麼可能瞞過一向對他人心理有洞察力的傅軼則。在他面前當透明人並不難,他只是期待她主動在他面前袒露內心而已。她保持著沉默。

「建宇兄跟我詳細談過他的想法,我持部分保留意見。要求以差不多價值八億的項目股權做抵押,提供兩億的第一期開發資金,分得項目三分之一的利潤作為回報,看似不夠公平,但在目前這種經濟形勢下,我需要承擔的風險是客觀存在的。建宇兄清楚這一點,不過,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再繼續緘默下去,就更近似單純的賭氣了,她聳聳肩,「這些我都想到了,不過還是謝謝你的解釋。」

「別對我打官腔,凌雲,女朋友是有特權任性的。」

她實事求是地說:「不用你縱容,我就已經夠任性了。可在這件事情上任性,如果能夠換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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